杀猪的女兵 作者:马晓丽 1警察进来时,她身子靠在墙上,满头满脸都是血。 你报的警?老警察问。 她说是。 老警察打量了一眼瘦瘦小小的她,有点不相信地问,你干的? 她说是。说完这话,人就顺着墙慢慢地出溜下去,瘫倒在了地上。 正在把丈夫往外抬。她挣扎着爬起来要跟过去,却被小警察拦下了。小警察的样子很凶,说站住,你得跟我们去局里接受调查。 她身子挣扎了几下就软了下来,整个人几乎都靠在了小警察的身上。小警察闻到她了嘴里呼出的浓烈的酒臭味,不禁厌恶地噤了噤鼻子。 把她弄过来,醒醒酒再带走。老警察说。 小警察就半拖半拽地把她弄回客厅,扔在了沙发上。 老警察拽了把椅子坐在她面前,目光犀利地打量着她。过了许久,才冷冷地扔了一句,说吧,怎么回事儿? 她看着老警察,费劲儿地转动着脑筋,怎么回事儿?是啊,她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门铃响的时候,她正歪在沙发上看电视连续剧。门铃响了半天她也没动窝,那会儿电视剧正播到紧要关头,她的眼睛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屏幕。反正丈夫手里也有钥匙,她想,就没去理会。 后来丈夫就进来了,一进来就朝她吼,怎么不开门?!她看了丈夫一眼,看出他又喝多了就没理睬,继续看电视剧。丈夫就火了,说你耳朵眼儿塞驴毛了?听不见呀?她没吭声,眼睛继续盯着电视。丈夫就冲过来把电视机的电源关上了。她腾地一下站起来,刚想去把电视再打开,却被丈夫一把拽住了。丈夫眼睛红瞎瞎地瞪着她,说你干什么?她说我看电视。丈夫说你为什么不开门。她说我看电视。丈夫说你看屁电视!她心里的火就开始往上拱,拧着身子挣了几下,丈夫却拽得更紧了。她刚想发火,但看见了丈夫那张被酒精泡曩了的脸,不由心下一懒,叹了口气说,你放开,我去给你倒杯水。 她去倒了杯水递给丈夫,问你怎么又喝多了? 谁喝多了,丈夫说,我才没喝多呢。 没喝多你耍什么酒疯?她说。 谁耍酒疯了?你说谁耍酒疯?!丈夫“啪”地一声连水带杯子一起摔在地上,说,我他妈根本就没喝醉! 她低下头,看着地上摔碎了的杯子,看着一地的碎玻璃。浸在水里的玻璃碴子起初像水一样地不露声色,但随着水渐渐地漫开,就露出了无数锋利的刀尖。她呆呆地看着那些锋利的刀尖,忽然很想把脚踩上去,让尖利的玻璃刺进自己的皮肤,让鲜红的血从伤口中流淌出来,让自己沉浸在身体的疼痛之中。水缓缓地漫了过来,慢慢地爬上了她的拖鞋,大脚趾头已经感觉到湿漉漉凉津津的了。她打了个机灵,抬起头尽量平静地说,好吧,没醉就赶紧洗洗睡吧。 你什么意思?丈夫问? 没什么意思,让你早点休息。 你不相信是不是?你不相信我没喝醉是不是? 我相信,我相信行了吧? 你他妈的少哄我,我知道你不相信! 她无可奈何地看着丈夫。有好一阵子了,丈夫动不动就把自己喝成这个样子。而且丈夫只要一喝成这样,就开始跟她来劲儿。这个时候她怎么着都不对,逆着丈夫说不行,顺着丈夫说也不行,反正横竖都不是。她隐隐地觉得丈夫心里肯定有事,而且这事应该与她有关,丈夫这么做就是憋着劲儿要找她的茬儿,故意借耍酒疯敲打她。此刻,她的这种感觉是越来越强烈了。 她稳了稳神儿,使劲儿地咽了口吐沫说,去洗洗吧,走,咱们洗洗睡觉去吧。 你少来!丈夫突然一甩手,差点把她甩了个跟头。我他妈的就不信了,今儿个老子不让你见识见识,你还真就不知道马王爷到底长了几只眼。丈夫边说边踉踉跄跄地奔向酒柜,伸手就拎出来了一瓶二锅头。 他又喝了多少?老警察问。 没喝,她说。 那这瓶酒……老警察指着空酒瓶子问,是你喝的? 我?她使劲儿地想,这瓶酒是我喝的吗?她晃了晃头,脑袋仁像散了黄似的昏昏沉沉地疼。她想起来了,这瓶酒好像真是她喝的。可她怎么会破戒喝酒了呢?她可是好些年都不碰酒了,不想碰也不敢碰,这东西连着她的过去,连着她好不容易才尘封起来的那些记忆,她不想触动那些令自己不愉快的东西…… 2班长往军绿色的搪瓷缸里倒酒,咕咚咕咚地倒了大半缸,然后把搪瓷缸递给她说,喝下去,这玩意儿壮胆。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没接。 班长睇视着她,怎么,想打退堂鼓了? 不是,她慌慌地盯着那缸酒小声地说,我不会喝酒。 会喝水不?班长问。 会…… 会喝水就会喝酒。班长说。 她说,不…… 班长说,跟喝水一样,用嘴,一口一口地喝。 她拼命地摇着头。 班长认真地盯了她好一会儿,说你再想想吧,现在打退堂鼓还来得及。说完就不再理会她了,自顾自地从腰间掏出一个旱烟袋,从里面捏出一撮碎烟叶,均匀地撒在一张两指宽的纸条上,手指灵活地一搓一捻,立刻卷成了一根粗壮的大老旱。班长小心地伸出舌头,用舌尖舔湿纸条的边缘把烟卷沾牢固了,这才开口说,你们这些女兵呀,真不知道个深浅,穿着白大褂在科里当护理员多好,非要闹着到炊事班来,也不掂掂自己这半斤八两到底能干点什么?班长划了两根火柴才把大老旱点着,满屋子里立刻充满了刺鼻的旱烟味。她冷不防吸进了一口,立刻就被呛着了,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泪流满面。 她真想打退堂鼓了,就冲班长她也想打退堂鼓了。 她早就看出班长不愿意要她们这几个女兵。新兵排长领她们来炊事班报到的那天,班长头不抬眼不睁,两把菜刀上下翻飞,把案板剁得叮当山响。新兵排长前脚刚走,班长后脚就吼了一嗓子,我这是炊事班,又不是幼儿园!老子是炊事班长,又不是妇女队长!然后,就一点好脸也没有地分配她们干活:你,到后面跟小个子学烧火去。你们两个来切菜,切菜会不会?怎么拿刀呢这是?来来,大个子你来教教她们,我真服了这些女兵了。你,对,就是你,班长用手指头点点她,你去喂猪吧,一会儿我带你去看看猪圈。 当时她心里还挺高兴的,喂猪是苦活,苦活才能锻炼人。她要求到炊事班来就是为了吃苦,为了接受锻炼和考验,所以她巴不得到最艰苦的地方干最苦的活。她只是有点受不了班长对待女兵的那个劲头儿。昨天见班长又冲她们几个女兵来劲儿了,她一时冲动就犯了倔,就站出来了,现在心里越想越后悔。 昨天开班务会安排年前工作,班长从一开始就急急歪歪的。炊事班本来人手就紧,这又赶上过年,班长原指望分来几个男兵当壮劳力用,好让大家缓缓劲儿,没想到偏给自己送来了一群啥啥不是的女兵,班长心里自然窝着股火。活儿分不过来,班长也就没个好脸,怎么看这几个女兵怎么别扭,就忍不住拿她们撒气。正好说到杀年猪的安排,班长就直眉瞪眼地冲着几个女兵问,明天杀年猪,你们谁来杀? 女兵们的脸立刻就都白了。 班长轻蔑地挨个扫视着女兵,奚落道,怎么了,你们几个不是哭着嚎着要到炊事班来,要接受锻炼和考验吗?现在考验你们的时候到了,怎么一个个都往回缩缩了? 见大家屏息静气不敢吭声,班长就把烟屁股从嘴里拔出来,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班长说,都给我听好了,别一天到晚唱高调,什么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实在不行了男女才一样呢!我告诉你们,男的就是男的,女的就是女的,天就是天,地就是地,这叫做天经地义!公鸡打鸣母鸡下蛋,各有各的营生……班长见她举起了手,停下来问,你什么事儿? 她站起来,死死地咬着嘴唇。 什么事儿?说。班长说。 我……她松开嘴唇,血呼地一下就涌了上来,滚烫滚烫地涌动着。她说,班长,我想试试。 试什么?班长不解地问。 杀猪。她说。 所有人的眼珠子一下子都瞪成了大灯泡。 3你喝了多少?老警察问。 她迟疑了一下,指了指桌子上那只军绿色的搪瓷缸子,伸出了两根手指头。 二两?老警察问。 两缸,她说。 老警察和小警察一起诧异地望着她。 看不出来,酒量不小呀你!老警察说。 她心里一惊,抬起头,看到老警察的眼中叠映着班长的目光,看到班长正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语气很重地说,看不出来,酒量不小呀你! 她竟然一口没呛,真的像喝水那样把一缸子酒咕咚咕咚地喝了个精光。本来她都准备打退堂鼓了,她知道班长就等着她退缩呢,只要她一退缩,班长就能下得去这个台阶了,今后也就有了整治女兵的话把了。但她顾不了那么多,她现在心里害怕死了也后悔死了。她真后悔不该跟班长较这个劲儿,她平时连个蚂蚁都不敢踩,怎么可能拿刀子杀猪呢。她已经张开嘴巴了,喉咙里已经发出声音了,但就在退堂鼓刚要敲响的时候,教导员推门进来了。教导员说女兵杀猪是个新鲜事物,为了让更多的人受到教育,他已经通知全体人员到现场观摩学习,现在大家都已经在外面等候了。 她和班长一下子都傻了。 外面已经开始抓猪了。几个男兵正追逐着一头猪在院子里疯跑,人们在一旁围观,人群中不时地响起阵阵哄笑声。她和班长对看了一眼,心里都明白戏已经开场了,没有机会换角了。 班长把搪瓷缸子端到她的面前,声音突然变得很柔。喝了吧,班长说,喝下去就不怕了。 她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别怕,班长说,有我呢。到时候我在旁边帮着你,你听我的指挥就行了。 她点点头,接过搪瓷缸子,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连味都没喝出来。 喝完酒,班长就把一把磨好了的亮闪闪的尖刀递到了她的手里。班长先教她怎么握刀,怎么用力,然后指着自己脖子下的那个窝说,就朝这个地方扎。班长说到时候我把地方指给你,你听见我喊,就握紧刀使劲儿往里捅,看见刀进去四分之三之后,赶紧用力转手腕子,然后把刀拔出来就行了。见她一副不知所措的张惶样子,班长叹了口气说,赶快把眼泪擦干净吧,没事,有我呢。 猪已经捆好了,正在拼命地嗥叫。她提着刀跟在班长后面刚走出来,人群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外面的阳光很刺眼,晃得她一时什么也看不清。这样正好,她正害怕看见那么多人呢。脑袋有点晕,太阳穴怦怦直跳,好像心脏跑到脑壳里,企图从太阳穴那里冲出去似的。 她不敢看那头猪,只傻傻地看着班长。班长说你过来,她就过去站在班长旁边。班长说你把刀攥紧了,她就使劲攥紧刀把。 猪好像是累了,不那么使劲儿挣扎了,叫声也弱了下来。班长趁机指着猪脖子说,来,往这捅。 她没听懂似地看着班长发愣,没动。 想什么呢?班长说,快点,把刀攥紧了往这捅! 她发现自己攥不住刀了,手抖得厉害,只好求救地看着班长。 班长瞥了她一眼,低声说,别紧张,先把手抬起来,对,就这样,好,现在把刀尖对准这里,好了好了……别动,班长突然抓住她的手用力向前一使劲,她看见刀迅速地刺了进去。猪立刻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哀嗥。 她吓了一跳,企图把手缩回来,但却缩不回来了,手和刀把被班长一起攥在了手心里,攥得死死的。这会儿她的手倒是不抖了,但身体却开始发抖,而且越抖越厉害几乎都站不住脚了。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的时候,班长的手腕突然向内使劲儿一扭,旋转了一圈,然后就迅速地抽了出来。 她看见自己拎着一把血淋淋的刀站在那里,她看见血正像喷泉一样从那只猪的身体里涌出来,她看见那只猪在血泊里挣扎了几下之后就不再动弹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她被那腥热的气味呛了一下,胃突然翻动起来开始往上顶,顶得她直恶心。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尽量忍着不让自己吐出来。她听见周围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热烈掌声。不知为什么,她觉得那些巴掌每一下都拍在她的胃上,拍得她越发想要呕吐。她眼看就坚持不住了,浑身开始发抖,脸色也变得惨白。就在这时,班长在后面狠狠地推了她一把,说还不快进屋去!她顺势踉踉跄跄地跑进了屋,刚进去就哇哇大吐起来,翻江倒海地吐了个干净,把胆汁都倒出来了。 是这把刀吗?老警察问。 是,她说。 那是一把漂亮的水果刀,刀把是象牙白色的,上面雕着精致的图案,她一直很喜欢这把刀。 老警察没说话,只用手点了点,小警察就把刀收进了塑料袋。下手挺狠呀你,小警察拎起塑料袋在她眼前摇晃着说,多大的事儿?值得动刀子?! 动刀子?她使劲儿地揉搓着太阳穴,头疼得像要裂开似的。动刀子!她突然惊慌地站了起来,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手上有血,血已经干了,干成了一片暗红的印迹。他……他呢?她叫了一声,突然疯了一般向门口冲去。 拦住她!老警察说。 小警察立刻冲上去揪住了她。她在小警察手里拼命地挣扎着,嘴里不停地喊,放开我……我要……他……他在哪…… 医院抢救,老警察冷冷地说。 他没事儿吧?她冲到老警察面前,他怎么样了,啊?他没事儿吧? 老警察无动于衷地看着她,没做声。 她失神地望着老警察,慢慢地蹲了下去,突然捂住脸俯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4她没想到自己这一刀下去会捅出这么大的影响。 她很快就出名了。先是单位把她树为了先进典型,然后教导员就领着她到处去宣讲先进事迹。女兵敢于杀猪的事迹立刻在部队传扬开来了,各单位纷纷邀请她前去做报告,无论她走到哪里,都有人围上来争睹巾帼英雄的光辉形象。她没想到杀猪竟会给自己带来这么多的荣誉,更没想到自己竟然一下子就成了大家学习的榜样,她感到很兴奋。起初,她还曾如实地告诉教导员,说自己当时很害怕,是班长握住她的手才把猪杀死的。但教导员不让她那样说,教导员让她说自己虽然开始也有些害怕,但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耳边响起了毛主席“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教导,眼前出现了无数英雄人物的高大身影,她顿时浑身充满了力量。于是,她把猪当做“帝修反”,怀着对敌人的刻骨仇恨,勇敢地把尖刀刺进了敌人的心脏。她就是这样,从不敢杀猪到敢于杀猪,从一个不懂事的女兵成长为一个坚强勇敢无所畏惧的革命战士。开始这样讲的时候,她心里还有些忐忑,但她很快就习惯了。讲多了,连她自己也相信自己当时真的是想起了毛主席的教导,真的是看见了那些英雄,真的是自己捅进了那一刀。随着一遍又一遍的讲述,她一遍又一遍地体验着这个过程。久了,在这种体验的充盈下和鼓舞下,她对杀猪竟有了几分跃跃欲试的期待。 炊事班每隔一段日子就要杀一头猪,以前杀猪都是班长亲自操刀,但现在已经改为由她操刀了。第二次杀猪时,她虽然还是那么紧张害怕,但却没用班长动手。渐渐地她不再害怕杀猪了,接下来她就对杀猪习以为常了,直到后来,她已经能从杀猪的过程中体会到一种特殊的快感了。虽然她现在经常在外面开会,越来越难得在炊事班干活了,但每到杀猪的日子,她准会及时赶回来。她的手法已经十分熟练,无论多大的猪,无论多野性的猪,她都会在几分钟内干净利落地把它放倒。杀猪,在她手里已经逐渐地演变成了一种艺术。她开始迷恋这种杀戮的艺术了。自然要先喝一大缸酒,待酒精在身体里燃烧起来,待精神在燃烧中亢奋起来,这时她就可以出场了。她知道此刻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她,所以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很精心——先看准位置,然后选择时机快速出刀,可以体会一下刀尖刺进皮肤的感觉,再感受刀刃怎样穿过血管肌肉直抵心脏。刀尖最好在心脏这里停留一下,然后再用力扭动手腕,旋转出一个度来,之后迅速把刀拔出来。拔刀的时候动作一定要快,如果节奏掌握得好,刀拔出来之后上面几乎不见血,她更是浑身上下干干净净滴血不沾。当她干净利落地做完这一套动作转身离开之后,血才会突然间喷涌而出。每当这时,身后就会响起阵阵热烈的掌声。 后来,她就认识了上级机关负责给她整理事迹材料的组织干事。组织干事人很温和,很照顾她。经常找她唠一唠,工作、学习、生活什么都唠,然后就会把她说的一些事补充进事迹材料里。 有一次,组织干事问她杀猪有没有碰到过阻力?她问什么阻力?组织干事说就是不支持女兵杀猪,说个风凉话什么的。她说没有。组织干事说你好好想想,任何新鲜事物出现的时候都会有阻力的。她想了想,说真的没有。说罢扑哧一声笑了,说你不知道,原来我们班长可看不起女兵了,我就是气班长看不起女兵才赌气要求杀猪的。组织干事忙问班长是怎么看不起女兵的。她就笑着把班长说的“实在不行了,男女才一样”的话学给组织干事听,把组织干事也逗笑了。 令她没想到的是,组织干事笑完就把班长当做反面典型写进材料里去了。她看见材料吓了一跳,说不行,她不能这样讲。 组织干事就问有没有这回事? 她说有这回事。 组织干事说有这回事就行。 她说不行,班长对我那么好,我不能说班长坏话。 组织干事就对她说,你现在是先进典型了,政治上应该成熟起来。你们班长的思想的确有问题,这样讲出来可以使材料更生动,可以使更多的人受到教育。 看她执拗着仍然不肯答应,组织干事又说,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从你被树为典型的那天起,你讲什么怎么讲就不能由你个人说了算了,得由组织上来决定。换句话说,这已经不是你个人的事,而是组织上的事了。 见她眼泪哗哗往下淌,就又哄她,说你看这样好不好,在外单位就按新稿讲,在本单位暂时还按老稿讲?她这才勉强答应了。 后来,她曾经无数次地想,如果她当时坚持不讲,结果会不会好一些呢?她不知道,这种事不是她能想象出来的。但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那样的话,她就不会这样内疚了,不会总觉得是自己把班长给坑害了。 5班长的复员命令是和她当班长的命令一起下的。接到命令那天,她在营房后面的小山上独自坐了大半天。太阳下山的时候,她看见班长沿着小道上来了,一直走到了她面前,坐在了她的身边。他们一起默默地看着太阳向山下滑落,看着看着她的眼泪就流了出来。 她说,班长,对不起,我不该把那些话告诉别人。 班长却笑了。班长说,其实那话是我爹说的。我娘死得早,我爹一个人拉扯着我们四个孩子,又当爹又当娘,炕上地下都得干,后来连纳鞋底子我爹都会了。有人夸赞我爹,我爹就说,呸,哪个公鸡不想出去打鸣乐意趴窝里下蛋,这不是逼得实在没法子了吗?告诉你吧,什么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是实在不行了男女才一样呢。 她说,班长,都怪我。 班长说,给我卷根烟。 她说,班长,我没想到会这样。 班长说,给我卷根烟! 她说,班长,我心里难受。 班长说,听见没,给我卷根烟! 她一边抽泣着一边接过了班长的旱烟袋。她早就跟班长学会了卷旱烟。平常没事时,她总喜欢拿班长的旱烟袋练手,一根接一根地给班长卷旱烟,让班长可劲儿地抽。班长也总夸奖她旱烟卷得好,说是比他这个老烟筒子卷得还好。但今天,她却怎么也卷不上了,好不容易刚卷起来,手一抖又散掉了。 班长说,要走了,就想再抽一根你卷的烟,怎么这么不给面儿? 她就嘤嘤地哭。 班长说,你看你,把我的烟袋都弄湿了。赶紧把脸擦干,别哭了。 她听话地止住哭泣,把脸擦干了。 班长说,给我卷根烟。 她屏住呼吸认认真真地卷了一根粗大的旱烟,伸出舌尖仔细舔湿纸边边,沾牢之后双手递给了班长。 班长把烟叼进嘴里,狠抽几口说了句好。 天黑下来了,月亮还没露脸,只有班长的烟头一闪一闪地发出幽幽的亮光。 班长吐出了一口烟,说,炊事班这活不好干,今后你脑袋不能闲着,得琢磨事儿。 她说,嗯。 班长说,炊事班这几个男兵个个都是把手,干活没得说,但没 一个是省油的灯。你得敬着他们,还不能让他们把你给拿巴住。 她说,嗯。 班长说,有事多跟大个子商量,别看他嘴拙,心里有数。 她说,嗯。 班长这根烟抽完了,她又卷了一根递给班长。班长叼在嘴里半天没点,突然转过头说,还有句话你兴许不爱听。 爱听,她说。 啥话都爱听? 啥话都爱听! 那你就听班长一句话,班长认认真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今后别再杀猪了。 她愣住了,呆呆地看着班长,没想到班长说出来的竟是这样一句话。 看到她不解的眼神儿,班长不由叹了口气,说,我就知道你不能爱听,你现在正在兴头上。 为……为什么?她问。 为什么?因为这压根就不是女人该干的活。班长说,女人就该做女人的事,做男人的事会伤了阴气。有些话你现在可能还听不明白,但是我得告诉你,女人最怕的就是伤阴气,阴气伤了,女人的味道就没了。 班长,你不是一直都在帮我吗? 我那是没办法。班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从根上说这事都怪我,怪我使气将你,才把事情弄到现在这个地步,结果这一步臭棋把你我两个人都将死了。我现在倒是没啥了,反正也要走了,你今后可怎么办? 班长扭过头来看着她。她从没见过班长的这副神情,目光中充满了愧疚、怜惜、关爱和深深的忧虑。班长说,我知道你心里一时还扭不过来这个劲儿,这没关系,如果你信得过我这个班长,如果你相信班长是为你好,那就听班长一句话,赶紧培养个男兵接手,趁早把杀猪这活交出去吧。 5当初我就该听班长的话,她说。 你说什么?老警察警觉地问。 她就又呜咽起来,说我要是早……早听班长的话……就好了。 你说的班长,他人在哪?老警察盯住了问。 不知道,她使劲儿摇着头说,我跟大家断了联系,我把跟所有人的联系都掐断了。眼泪从她的脸上哗哗地流淌下来,她抽泣着,我早就该……听班长的话。 她没听班长的话。不是因为信不过班长,而是因为偏巧就在那会儿,她喜欢上了组织干事。她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组织干事竟扎进她的心里拔不出来了。组织干事那张白净文雅的脸整日里在她眼前摇晃,晃得她心神不宁,干什么都走神儿,动不动就发愣。她开始编造各种理由往组织干事面前跑,制造各种跟组织干事偶遇的机会。没办法,她就喜欢看他的样子,就愿意听他说话,就想单独跟他呆在一起。她心里很清楚,自己跟组织干事之间最主要的联系就是杀猪。如果没有这件事,组织干事就不会北京白癜风医院哪里比较好北京中科医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