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哪家医院能治好白癜风 http://pf.39.net/bdfyy/bjzkbdfyy/杀手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孩的时候是在一次任务里,那次他受命刺杀冯爷。冯爷是这大上海滩数一数二的人物,通吃黑白两道,行踪捉摸不定,杀手好不容易从情报贩子那里搞来了他的行踪——今晚冯爷在百乐门的一个包间里跟舞女找乐子。杀手的老大叫做龙哥,手下有个不大不小的门派。龙哥的算盘打得很好,他们门派之前被冯爷挤兑得快没生存空间了,杀了冯爷,冯爷手下的那帮人必然会乱,那么就有很大把握从那边抢过一片产业来。杀手和几个兄弟一起行动,计划是四个人去引开冯爷的手下,两个人进去解决冯爷。这几个兄弟里枪法最准的是杀手,其次是个叫老五的人,老五是他们所有人中最大的,老成地对杀手提议:“我和你进去解决冯爷,剩下人负责引开那些杂碎。”杀手微微摇头:“引开这一步同样至关重要,几个兄弟没有五哥在的话怕是要乱了阵脚。叫小七和我去吧。”老五心下有点不乐——小七是他们这群人里年龄最小的,胆子还没只兔子大。这小子带上小七去,分明就是想独揽功。但是老五没说什么,毕竟杀手能力最强也最得龙哥器重,这次的活儿能不能成很大程度上都是指望杀手的枪能不能准。百乐门一带乐声飘扬,老五他们已经按计划成功把人引开,杀手站在门边,他穿着一身西装,衬衫熨得笔挺,领子一直扣到最后一个扣子。他看着小七,发现小七的腿在打抖。“怕?”他低声问。小七竭力忍住发颤的双腿:“不、不怕。”杀手沉默片刻,声音平稳,不带丝毫感情:“你去卫生间里等着,听到枪响就出去和五哥他们会合。”小七的眼睛猛地睁大:“这不行……”他这样算是逃任务,龙哥知道的话绝对饶不了他。“放心。”杀手平静地说,“我会说是我们两个一起去的。”杀手年龄比小七大不了两岁,然而成熟沉稳得让小七望尘莫及。他犹豫了一下,觉得杀手应该是怕自己慌里慌张的,进去也是给他添乱,于是索性点点头:“那哥你万事小心。”杀手微微点了个头。一切都安排好了。他默默呼出一口气,戴好礼帽,压低帽檐,遮住了自己的面孔。杀手悄无声息地推开那扇包间的门,冯爷正坐在沙发上享乐,他似乎已经半醉,嬉笑着和身边的舞女调戏。一声枪响。这包厢里一共有四个舞女,一个听到枪响就吓晕了过去,另一个看到身上的血也吓晕了过去,有一个战战兢兢地想回头看看发生了什么,结果一眼看到冯爷碎了半边的脑壳,当即也翻了个白眼瘫倒在了沙发上。一地玉体横陈中,只有离冯爷最近的那个女孩看了杀手一眼,然后冷静地推开冯爷压在自己身上的尸体,转身想从窗户逃出去。她刚跑到窗边就被一枪托砸中了后颈。杀手把被敲晕的女孩打横抱起来,他没有从窗口逃,而是大大方方地抱着女孩从前门出去。他大步流星,姿态贵气,一路上经过的人都以为是风流的客人抱着心爱的舞女离开,有金发大鼻子的洋人在经过他时清脆地吹了声口哨。杀手坐进一辆汽车的后座,开车的司机回过头来,正是老五。“解决了?”老五问。“解决了。”杀手说,“别的都没问题,唯一的麻烦可能在这。”老五的目光游走了一圈,才发现杀手的腿上还躺着个人。老五乐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呢,不就是个小娘们。怎么,被她看到你的脸了?不碍事,交给龙哥,保证三天以内叫她服服帖帖——这小娘们身材够带劲,龙哥保准喜欢。”杀手的心里却有点异常的感觉。他不近女色,抱着这样一具温香软玉的身体也没有什么感觉。但是他低头看着女孩,她身材是成熟女人才有的前凸后翘,穿着也很暴露,化着浓妆,然而她的面孔却很年轻。不知道为什么,杀手觉得她靠在他肩上昏睡的面孔好像一个孩子。跟着龙哥是绝对没什么好下场的。女孩似乎预感到了自己不祥的命运,她皱着眉呻吟了一声,身体动了一下,似乎有醒来的意思。杀手毫不怜香惜玉,又是一枪托,女孩再次昏了过去。老五皱了皱眉:“你下手轻点——你怎么了?看着不太对劲啊。”杀手顿了顿:“五哥,能不能不交给上面?”老五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怎么?你自己喜欢?”杀手沉默着,没有说话,他感觉太阳穴那里的血管在突突地跳,西装下的身体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行啊,一句话的事。”老五颇为理解地笑,“哎,你小子人模狗样的,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动色心。”杀手点了点头,他一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即使道谢的时候也显得冷淡:“谢谢五哥。”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动的不是色心。杀手自己有个小单间,空间不大,胜在整洁干净。女孩被放到沙发上的时候仍然没有醒,杀手后退一步,一个耳光扇了过去。他手劲极大,女孩痛得立刻清醒了过来,一边的脸飞快地肿了起来,她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了眼前的人。是个清秀好看的青年,眉眼深邃,直鼻薄唇,皮肤冷白,看上去就好像某个大家族里留过洋的公子,浑身上下的细节一丝不苟,然而那一双眼睛寒得让人发毛。杀手盯着女孩,片刻后,又给了她一耳光,他的手在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他低声道:“为什么杀他?”女孩被打得偏过头去,她艰难地侧过头来,认真地盯着杀手的脸。片刻后,她竟然缓缓扬起唇角:“你是他的儿子,是不是?”“我看一眼就知道了,你们长得真像。”下一秒,她整个人被杀手从沙发上拎了起来,杀手揪住她胸前的衣服,强迫她和自己对视:“我问你为什么杀他?!”没错,真相便是如此。杀手推门进去的下一刻,枪就响了,上海滩叱诧风云的冯爷被子弹打中,半个脑袋都成了碎裂的西瓜,当场死得不能再透。五哥托人带了话来,说龙哥非常高兴,要好好赏赐杀手。但是那一枪不是杀手开的。杀死冯爷的人是眼前这个女孩,他推门进去的时候,女孩刚好从冯爷的身后直起身来,举起枪对准了冯爷的后脑勺。这一枪把杀手的计划轰了个干干净净。女孩猜得没错,他是冯爷的儿子,只不过今天,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这位父亲。杀手是个孤儿。从他记事起,他就在街头行乞,和野狗争半块滚满了灰土的红薯。直到有一个老女人收养了他。老女人是个鸨母,手下有一群总是打扮得花花绿绿的姑娘们,他当时把脸上的灰洗一洗就是个精致漂亮的小男孩,那些女人总喜欢在他脸上身上笑嘻嘻地掐来捏去,老女人也常常打骂他。不过他仍然感觉在那里的日子十分不错,起码不用再和野狗抢食。直到有一次一个胖子客人抱着几个姑娘喝酒,显得有些兴致不高,老女人在旁边赔笑:“李老爷不疼我这几个姑娘了么?”胖子敷衍地挥了挥手。“那李老爷要不要尝试点新鲜的?”那一天晚上他的伙食很好,比平时多了一个白面的馒头,他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然而很快就感受到了四肢的无力。胖子走了进来,屋里立刻酒气醺然。“别叫。”胖子笑着对他说,“叫了也不会有人帮你。”他没叫,胖子走上前去抱住他,就在那堆肥肉快要把他淹没得窒息的时候,他张开嘴,像狼一样咬住了胖子的咽喉。他使了全部的力气,甚至听到了自己的下巴发出一声脆响,胖子大吼一声,猛地推开了他,然后仰面朝天地摔在了地上,胖子的脖子上有一个血洞,他呼呼地喘息着,像一个漏气的风箱。守在外面的老女人闻声冲了进来,然而他摸到了胖子身上的枪。他拿起枪来对准老女人,扣下扳机——枪没有响。女人号叫着冲上来夺他的枪,他拼命闪躲,然后摸到了枪上的保险。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拉开了保险,顶着女人的胸口扣动了扳机。枪声惊动了隔壁的一伙客人,那群客人的其中一个就是龙哥,当龙哥推开门的时候,摆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半死不活的胖子、一个倒在地上的女人,和一个坐在血泊里目光冷冷的孩子。据龙哥后来说:“那眼睛就跟狼崽子似的。”同行的人也是这么说的,是对想要收这个孩子当手下的龙哥说的——“这么个狼崽子,养不熟的。”龙哥哈哈大笑,他是那种能成气候的男人,这种男人往往对自己的力量非常自信:“狼崽子怎么了?在我手里也能养成狗崽子——不信吗?你们不信?那看好了。喂,小孩!”龙哥指指自己的皮鞋:“来舔一舔。”男人们哄堂大笑,有人说:“龙哥你那双鞋,我家的狗崽子都不愿意凑上去。”在一片笑声里,在鲜血的味道里,他缓缓地爬了过去,然后弯下身去——从那一天开始,他就成了现在的杀手。做这一行的人很多都是有原则的,他们可能不杀女人,可能绝不背叛兄弟,但是这些原则杀手都没有。他杀的第一个人就是女人,他的第一个兄弟就没有把他当人。所以杀手没有任何的原则,他唯一的心愿只有一个——不要再当狗。不要当狗,活成一个人。所以他非常注意打理自己,当老五小七他们热火朝天地穿着背心打牌时,他西装革履地坐在一旁读报,现在的他有了钱,有了贵人的气质,当他风度翩翩地走进舞厅时很多富人家的小姐会希望他请自己跳一支舞——但是没有什么用。他深刻地知道自己还是一条狗,只要龙哥一句话,他就能变回那个只能匍匐在地伸出舌头的原型。他在等一个可以改变的契机,而这个改变命运的契机,就在一个他完全没有想过的地方出现了。那个情报贩子是一个掉了一颗门牙的老头,每天早上这个老头会挨家挨户地收恭桶——没有人知道这个脏兮兮的老人其实是上海滩知道秘密最多的人,所以他一直安全地活着,低调地收着一笔一笔的钱。杀手找这个老头是为了买冯爷的情报,他已经接了龙哥的任务,要寻找机会杀掉冯爷。老头开了一个很高的价。杀手皱眉:“贵了。”“是贵。”老头慢条斯理地说,“但是我这里的消息,从来都是真的。”杀手付了钱,老头报了冯爷的行程,杀手发现这钱花得果真不冤枉,老头不光会告诉他时间和地点,还会告诉他这是如何确定出来的,通过之前的消息佐证,杀手可以确定老头的情报确实是真的。杀手要离开的时候,老头说:“我还有一条情报。”杀手回过头去:“你说。”老头摇摇头:“这个是另外的价。”“多少钱?”“方才那条消息的五十倍。”杀手眉头锁起来,以为自己听错了。冯爷的行踪已经是顶级的秘密了,毕竟那是叱诧风云却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冯爷——这到底是条什么消息?“如果你听到了这条情报,你就会发现它对你的价值恐怕是刚刚那条的成百上千倍。”漫长的沉默后,杀手把自己的枪重重放在了老头面前——这是如果他骗自己的代价。然后他掏出了支票,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放在老头面前。老头安然地收下支票,抬起头来,石破天惊:“你是冯爷的私生子。”“不会错的,你和冯爷年轻的时候有八成相似,余下的两成肖似你的母亲。只不过世道不太平,见过他俩年轻时样子的人基本都已经死了,而现在的冯爷比年轻时胖了五十多斤,寻常人也很难再端倪出他的本来面貌,只有我老头子还记得。”冯爷年轻时也曾英俊翩翩,爱过一个街头卖桂花糕的女人,生下了一个儿子,他妻子是军阀的女儿,为此很是闹了一场。只不过后来冯爷被仇家追杀,远逃避难,匆忙之间和那卖桂花糕的女人失散了。等冯爷重振旗鼓回了上海滩,女人已经病死,儿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所以,你去那里根本不是为了杀他。”女孩看着杀手,轻声说。当然不是,他是要用这个机会和冯爷接触然后父子相认,否则如果被龙哥发现,自己很可能有危险。在这个世道,他想像个人那样活着实在是太难了,但是冯爷的儿子可以——为了能像个人那样活着,他不介意背叛任何人。之所以支走老五,留下小七,就是因为小七是最容易做掉的,把他留在人少的卫生间里,这样到时候杀了他连尸体都不用转移。到时候老五他们等不到他回去,必然会来找他,空旷地带里他以一敌四会很危险,但是在狭小的卫生间里,他有充分的把握把他们全杀掉。但是现在一切都毁了。女孩沉默不语。她其实是个爱国女学生,冯爷勾结日本人,杀害了不少同胞,人人得而诛之,但是她一看杀手那副心狠手黑的样子,就知道跟这种人讲这些也没什么用。她当然是想活下去的,但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知道杀手恨她恨得只可能杀了她。杀手坐在沙发边上,静静地玩了一会自己的枪,然后站起身来。“如果两个小时前我见到你,一定给你一枪,但是现在什么都晚了,杀了你对我来说也没用。”杀手说,“但是如果你想活下去,就帮我做一件事。”“杀了龙哥。”对于杀手而言,杀龙哥是比杀冯爷更困难的任务。龙哥一直挺提防杀手的,老五小七这些人凶猛有余,但是斗大的字都不识一个,杀手和他们不一样。他斯文有理,不酗酒,不滥赌,甚至连女色都不亲近,看上去恭恭敬敬的,但事实上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当老大的最怕的就是这种手下,如果不是杀手干活实在是干脆利落,龙哥恐怕早早做掉了他。杀手见龙哥的时候从来不能带枪、不能近身,龙哥身边跟着一众弟兄,杀手没有下手的机会。但是一旦龙哥死掉,他的地盘和手下必然由杀手来接管。女孩犹豫了一瞬,就在这一瞬,杀手飞快地说:“只要你答应,我放你走,否则的话……”他指了指手里的枪。女孩立刻同意了,她原以为就算答应了,杀手也会囚禁她,万没想到杀手竟然答应放她走——放她回去就好办得多了,她有个和她家世交的伯伯在上海滩为官,手里有兵,杀手再想杀她恐怕就不容易了。危机让她失去了智慧,她没料到这是杀手设下的套子。她回去的第二天清晨,门被敲响了,她打开门,看到杀手风度翩翩地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根黄绿交接的竹签,黄色和绿色刚好是五五开,巧合得就像被特意染过一样。杀手嘴角噙着一丝胜券在握的笑,女孩却立时就慌了,她扑上去,从杀手手里夺下那根竹签,然后往他西装口袋里翻去。杀手淡淡地笑:“别翻了,只有竹签,信不在身上。”女孩后退一步,她勉强镇定了情绪,抬起头来看向他:“你看出来了?”杀手依然是笑,他从来都是以冰山面孔示人,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显得心情特别好的样子:“看出什么?”女孩抿起嘴唇不说话。“不用看。”杀手说,“昨晚我跟着你回来的时候就明白了,这房子太好了,你不是会为了钱杀冯爷的人,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他笑了,然而是带着嘲讽的冷笑:“为了理想。”女孩浑身发冷。杀手猜中了,她是个爱国学生,也是组织留在上海滩的地下情报人员。黄绿色竹签是别在信封上的信物,杀手在房子周围绕了一圈,他有野兽般灵敏的直觉,很快从一块翘起的砖下面挖出了这封信。一半黄一半绿的竹签意味着是最重要的信,而这样重要的信却不是由同志亲手交给她——那并不是因为同志粗心大意,而是很有可能同志自身难保,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把它留给她。女孩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一切,心中的震惊越来越强——她猜到那封信里是什么了。那是上海滩情报人员的名单。这份名单的完整版只有一份,被加过密记在纸上,留在一个代号叫虹的同志手里,而加密的方式则由自己那个在上海为官的世伯的儿子、同为地下情报人员的李新民背诵。冯爷之前抓住并杀害了虹,却并没有得到虹手里的名单,由此看来,虹竟然是把这封信以这种方式留给了她。“信被你搁在哪了?!”女孩问。杀手淡淡道:“龙哥的书桌背后。”“你!”“想拿回来吗?”杀手轻声说,“那就杀了龙哥。”女孩后退一步,牢牢地盯着杀手。她有双很清澈但是很毒的眼睛,那么多人见过冯爷也见过杀手,但是没人能看出他们是父子,偏偏女孩能。这双很毒的眼睛长久地盯着杀手,片刻后,女孩上前一步,仰起头,轻声道:“好啊,那我先杀了他,后杀了你。”杀手不以为意地笑笑。此时阳光洒下,这二人全都衣冠楚楚,有着新鲜美好的面孔,不知道的人只会当这是一对俊男美女的恋人在深情对视,无人知道两人相互间强烈的恨意。这场面被一声呼唤打断了。“萍妹妹。”女孩转过头去,她惊讶地挑起眉:“新民哥。”杀手转过头去,看到一个抱着书本站在阳光下的年轻人,穿着衬衫和咖色的裤子,和杀手一样走文质彬彬的路线,但是显而易见地比杀手更加温润和文弱。“这位是朋友么?”新民等着女孩介绍。然而杀手没等女孩开口,他看了一眼女孩看向新民的眼神,冷冷地牵动了一下嘴角,然后转身走了。杀手猜得没错,女孩喜欢新民。其实也算不上多么深刻的爱情,不过女孩大多会从小就对邻家优秀又温柔的哥哥产生朦胧的好感。女孩和新民双方的父母是世交,女孩的父母在大学里教书,新民的父亲则在上海为官,新民是地下组织成员这件事,新民的父母并不知情。两家人曾经半开玩笑地为二人订过娃娃亲,征询二人的意见时,十几岁大的新民笑着说:“那我一定一辈子对萍妹妹好。”“那你呢,小萍?”大人们问。她当时还小,害羞着跑走,不过回想了一下后觉得新民哥确实很好,能给新民哥当新娘的女人,一定是幸福的。此刻天空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她眼见四下无人,悄悄迎了新民进后院,新民低声问:“那人是谁?”女孩犹豫了一下,刚想向新民解释,却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一只狗正在后院的檐下避雨,它回头望了这两人一眼。女孩看到了那只狗的眼睛,那是一双冷冷的带着警惕的眼睛,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毛发湿透的缘故,此刻竟然显得很有几分可怜。女孩突然不想细说了,她匆匆道:“没什么,一个问路的人。”她转移了话题:“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么?”新民打量了一下四周,压低了嗓子:“虹已经牺牲,然而留下的名单不知在何处,我怀疑在一个叫龙四的人手里。”女孩眉心一跳。龙哥。“……何以见得?”“没有证据。”新民摇摇头,“只是能够接替冯爷的势力一共就那么几股,其中龙四这一股最为强劲。”“我父亲说,龙四是比冯爷更难对付的存在。冯爷年轻时其实是个读书人,只不过作风心狠手辣,故而黑白两道都敬他三分,但他做事起码有章法可循;但是龙四不同,他出身地痞流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被逼急了会像疯狗咬人。”新民说。“我父亲希望在龙四势力不稳之际先除掉他,否则以后他做大的话,做出的事只怕比冯爷还恶劣千万倍。”新民告别了女孩,女孩送他出了家门,她并没有想到,这是她最后一次送新民出自己的房子。新民的父亲说得没有错,龙哥是比冯爷更疯的存在,而更可怕的是,他嗅觉极其灵敏,察觉到了新民的父亲恐怕要出手清算自己。他决心先下手为强。龙哥其人,能够从地痞流氓一路混到今天,自然有其常人不能及的地方,他有他自大的一面,也有他多疑的一面。新民的父亲其实已经在龙哥的门派里安插好了内应,但是龙哥因为多疑,没有信任任何一个兄弟,他只身出动,在新民父亲的司机去抽烟的时候杀掉了他,然后换上了司机的衣服,开着车进了李新民的家。当夜,李家被血洗,新民当时恰好外出,逃过一劫,却就此失去了音信。一天后,女孩敲开了杀手家的门。女孩的父母不在本地,女孩只身在上海读书,委托的是新民一家照顾。然而现在新民一家已经不复存在。龙哥用此一事在黑道上扬名立万,几个冯爷先前的手下已经带了钱箱去投奔,此时的龙哥,已经俨然成了代替冯爷掌管上海滩的不二候选人。月光下,女孩仰起头来看着杀手。“什么时候还你的债?”她轻声问,齿间是刻骨的冷意,“我明天就杀他。”“明天不行。”杀手没管女孩,自顾自地去拿毛巾擦头发,他似乎刚刚洗完澡,头发上还带着水汽,“我需要把事情布置好,杀了龙哥之后我要接替他。”女孩失魂落魄地转过身去,就在她要离开的时候,杀手叫住了她。“你出去的话很危险,龙哥能查到你。”杀手冷冷地说,“在事成之前,我希望你别比龙哥先死。”杀手的意思是让女孩在这里住下——然而杀手的房间是个单间,只有一张床。女孩背对着杀手站立了几秒后,径直走向了床,甩掉鞋跳了上去,为自己拉上被子盖好。杀手挑了挑眉:“你想多了,我不会因为你在这就去睡沙发。”女孩没应声。杀手直接走了过去,在女孩的身边躺了下来:“我以为你这种女人多少应该有点自我保护意识。”女孩侧过头来,昏暗的光线下,她的大眼睛显得幽幽的:“你会碰我吗?”“不会。”杀手平静地说,“但是我这种人的话不值得相信。”女孩突然笑了。“我没打算信。”一个坚硬的圆筒形的东西抵上了杀手的胸口:“以中间为界,你过界我就立刻开枪,这里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杀过人。”杀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翻过身去睡了。女孩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她表面上无比平静,但事实上只是在硬撑。她是女人,但是她认为能屈能伸不该只是大丈夫该有的品质,她也一样该有。她执行过不止一次暗杀任务,基本上每一次都借助了自己的美色,她知道自己长得好,当她靠近时,即使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也很容易失去理智。但是杀手似乎对这一切无动于衷。她不知道杀手到底在想什么,现在她对于他而言还有利用价值,所以杀手对她甚至还算不错,能够容忍她的挑衅。但是没人知道计划什么时候会变。女孩不敢睡去,她握着没有关保险的枪,绷紧了全身的神经,数着身边杀手的呼吸,她脑子里很乱,想着那封失落的情报,想着失踪的新民哥。凌晨的时候杀手醒了,是被热醒的。他很快意识到热源来自身边,他往旁边看去,女孩紧闭着眼睛,不断打着冷战,手上仍然死死地握着那把枪。他尝试着碰了一下女孩的额头,手还离着好远的距离就感受到了热气。“喂,醒醒。”杀手说。女孩答不出话来,因为打冷战的缘故她的牙齿不断碰撞在一起,发出咯咯的声响。杀手一般受伤都是自己挺挺就过去了,但他判断了一下觉得女孩如果硬挺的话,恐怕会把命挺没了。“能起来吗?医院。”女孩的眉头动了动,她似乎想要回应,然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杀手皱起了眉头,他坐在床边,感到很麻烦。片刻后他披衣起身,出了门。我要死了。女孩想。连日的惊惧忧虑劳神疲惫全集中在这一刻爆发了,她的身子忽冷忽热,身上压的被子似乎有千斤重,冷汗把整整一层棉絮都湿透了。病到最后她已经没了意识,昏昏沉沉地感到似乎有人在掰她的嘴,想把她死死咬住的牙关掰开,然而怎么也掰不开。因为女孩不愿意张开嘴。让我死吧。她想,这样死也算清白的死法……她的思绪被中断了,她感到有人吻上了她的嘴,并不温柔,唇舌带着强烈的进攻性,逼着她把牙关打开,昏昏沉沉之间,她下意识地吻了回去——然而下一瞬她就被推开了,清清冷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把药喝了。”苦药直接被递到她嘴边灌了下去,她被呛住,声嘶力竭地咳了起来,那人立刻停了手,然而等她咳嗽稍微平息一点,药又毫不留情地灌了进来。自始至终那个人没有碰她手里的枪。大概两天过后女孩的烧才完全退了下来,她醒来的时候杀手坐在旁边,拿着一块丝绒擦着自己的枪。“你这两天把能讲的胡话全讲完了。”余光瞥到她醒了,杀手冷冷地说,“说什么‘我们要创造新的时代’——你先把自己的一口气保住吧。”她坐起来,看到杀手眉心有一道伤口。“怎么弄的?”她低声问。“我们两个好像没有熟到你来关心我的地步。”“我不关心你。”女孩淡淡地说,“但是不管原因是什么,现在你跟我都想杀龙哥,那我们就是搭档,我有必要搞清楚你的弱点是什么,尤其是什么原因能够在你这么靠近要害的地方弄出一道伤来。”杀手顿了顿,似乎没想到女孩大病一场之后条理这么清晰。“没什么大事,老五弄的。”他用手碰了碰自己眉心的伤,“他们非要进来,我不让,我的地方也是他们能随便进的么?就起了点冲突。”女孩沉默片刻,明白了。“外面在搜我?”她问。杀手没说话,沉默即是默认。这是正常的,随便问一问就能知道新民家在上海还有她这么一个熟人,龙哥很容易会想到是不是她掩护了新民。“怎么会搜到你这?”她轻声问。“他们哪都搜。”女孩沉默良久,轻声说:“谢谢。”“没什么好谢的。”杀手站起身来,“我就是不喜欢别人进我的房间。”女孩在杀手的单间里住下了。开始的几天她全然没有出门,杀手会在执行完任务之后买点东西带回来给她吃。天气已经进入深秋,杀手带回来的包子往往已经冷透了,但是她一点都不抱怨,一声不吭地往嘴里塞。她大病初愈,本来就食欲不振,再加上包子馅的油已经凝成了一团咸腻的固体,她哽着脖子往下咽了两口,最后还是没忍住冲到窗边开始呕吐。杀手抱着肩膀站在旁边,片刻后道:“你会做饭么?”她擦了擦嘴,回过身来打算继续塞包子。会不会做有什么用?这里又没有灶台。“隔壁有厨房,而且没有人,是安全的。”杀手说,“我不会做饭,但是如果你会做的话,可以跟我说要去买什么。”于是她可以开始给自己煮粥,由于闷在屋子里没有事情做,她开始研究一些费时间的菜来消磨时光,有一次她叫杀手买来了一只老母鸡,放在砂锅里炖汤。清清白白的水上开始漂浮出被熬出来的油,她用勺子把油捞起来,突然警觉地感到厨房里似乎并不只有她一个人。她一手拿着勺子,另一手已经快速地按上了自己藏在腰间的枪。然而当她回过头时,却发现后面的人是杀手。杀手坐在厨房的门栏上,门栏太窄,他的长腿有些无处放置。他看上去似乎在想什么事情,被忽然回头的女孩吓了一跳。女孩不知道杀手坐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她犹豫了一下,问:“我炖了鸡汤,喝吗?”杀手摇了摇头,女孩以为他又要刻薄地丢过来几句冰冷的话,她也已经对此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然而杀手什么也没说,只是撑着头,默默坐在门口。片刻后,杀手低声道:“我不喝鸡汤。”他顿了顿,接着说:“我小时候,有个妓院的鸨母收养了我,她也很喜欢炖鸡汤。”“每次她炖的时候我就坐在厨房的门口,我记得我当时老是吃不饱,最大的心愿就是吃鸡汤里的鸡腿,因为觉得一看就很好吃。”杀手说,“但是鸨母老是自己把鸡腿吃掉了。”他沉默了,就在女孩以为他已经说完了的时候,杀手突然轻声说:“但是有时候她会给我一小碗鸡汤喝。”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了这么一回事……原来人与人之间也有过好的时候。”此时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把杀手的身影笼罩在一片光晕之下,他的眉眼全都被镀成了温暖的金色。“后来呢?”女孩问。“后来她死了。”杀手转过头来,他的眼神恢复了之前那种冷冷的坚硬,“是我杀的。”当晚杀手在用丝绒擦自己的枪的时候,女孩放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碗在他面前。被炖得香气四溢的鸡汤,里面卧着一个皮酥骨烂的鸡腿。女孩没说一个字就转身走了,留下杀手对着那碗鸡汤愣了很长时间的神。 监制:飞酱 主播:哈密电台大威 编辑:网友西西/Appie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