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谢书,她脸色苍白,紧紧攥起拳头,粉嫩的指尖珠现出血色,而后一只白皙修长的大手制止了她的动作。 她抬眸,见到季淮侧对着她的脸。 季淮的手还温柔地放在她的手上,掰开她指尖时动作温和,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但他没看她。 他目视前方,此时还是淡笑着的,看不出什么异样。只谢书注意到他桃花眸中,幽光浮动。 他一手安抚着谢书,温柔到让人心颤,另一只手却如掠影般将亲信的剑抽出。 而后看也未看,眼也未眨地随手掷出。 “艹!”那边传来一道惊叫声:“这剑哪来的?!差点伤到老子!” “哎,孟兄,孟兄。” “别拦着我!敢暗算老子,老子看他们是不想活了!! 显然他们应是发现了屏风上的洞。 屏风右侧后门帘啪嗒一响,接着带着怒气的脚步声响起,边走边骂:“我倒要看看是谁胆子这么大,连老子都敢动,看老子不让他把那把剑给吞……” 他狠厉一撩门帘,正见着姿态各异的七人。 他的小妹瞪着他,美眸里似在喷火。 临安侯手中拿着一块碎瓷片,挑眉看着他。 安王与苏家的姑娘皆是面无表情,盯着他。 在季淮的安抚下,谢书已经恢复平静。季淮握住她的那只手,像是给足了她勇气。她若季淮往日一般勾唇,梨涡若隐若现,却半点儿没有平日的可爱。 孟修想要跪了。 在场的只有季淮没看他,但光是他沉默安静的侧影,就已让孟修心惊肉跳。 孟修自诩身份地位尊贵,这也是事实。然他运气不好,今天遇到的这些人,没一个是他能惹得起的。 偏偏……他迟钝地思索方才的话,想着自己到底惹了多少人。最后绝望的发现,他把每一个都得罪了。 惹不起的都叫他给惹了,而最惹不起的那个连眼神都还没投来一个。 越这般越让他心慌。 方才的滔天怒火在掀开门帘的那刻就被戳得粉碎,他此刻只有一个想法。 不知道现在给这些大佬求饶认错,来不来得及? “殿……殿下……”季淮不说话,孟修咽着口水,试探着唤道。 “你说……”季淮不紧不慢地抬起眼皮,勾着嘴角,缓缓吐出那几个字:“让孤吞剑?” 咚的一声!孟修跪下了。 他双膝软到无力,声音也颤颤巍巍:“殿…殿…殿下,你听…错了。我怎么敢……让您……” 孟若珍看到他这怂样就来气。祸从口出都不知道,一点儿脑子都没有,什么话都敢说,竟还敢扯上她。 果然七夫人自己蠢不说,生的儿子也是又蠢又毒,简直丢尽了孟府的脸面。 她强忍着怒气上前,踢了孟修一脚后,转身道:“表哥和表嫂莫气,我这兄长脑子有疾,言语无状,并非真心。” 孟修连连点头。此刻莫说他脑中有疾,就算说他脑中有秽物,他都认。 他现在就指着孟若珍能救他性命。 哪知孟若珍话音一转:“然说了不该说的,这是事实,人总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还烦请表哥和表嫂留他一条性命就是。” 真就只救他性命,那就是残了也行?孟修吓得一哆嗦。 言毕孟若珍转身瞪他一眼,骂了声:“废物!” 而后就坐过去不再管。 季淮这才转眸看向谢书,温和道:“阿书想怎么罚他?” 谢书的手被季淮握的微微发热,但她没有要抽出来的意思。 她垂眸思考片刻,而后抬眸将杏眼弯起,声音轻而柔软:“他不是想让殿下吞剑嘛,那就让他试试滋味。” 言毕谢书看向孟修,轻声笑:“既然不会说话那就不必说了。” “好。”季淮笑着,一副纵容的模样:“就按阿书说得做。” 吞…吞剑?吞完他还有活路吗?孟修被吓得软倒在地上,他捂着嘴,满脸惊惧。 “封一?”季淮看了眼亲信。 封一会意,点头后打步走到孟修身边,拎鸡仔似的将他提起,而后强硬地扳开他的手,并捏着双颊迫使他张开嘴。 孟修挣扎着,然封一力量太大,他完全挣脱不开。 剑尖锋芒一闪,眼见着就要到他嘴边。 孟修惊恐地瞪大双眼,两只腿死命挣扎着。 冰冷的剑尖触到嘴上,他仿佛感受到了痛意,下意识地大叫一声。 那叫声凄厉而恐惧,似承受了剧痛。 然而禁锢他的力量忽地消失,他好像并未感受到疼痛。 孟修喘着粗气睁开双眼,看到了谢书笑盈盈的脸。 “如何?刺激吗?”她问。 孟修还没从惊吓重回过神来,但从众人的神色中,知道自己逃过一劫。 他此刻什么想法都没了。只是下意识点头,而后上前抓住谢书的裙角,求饶道:“娘娘,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乱说话,娘娘是世上最善心的人,求娘娘饶我一命。” 谢书退后一步,避开他的触碰。 她面上的笑淡下来,只静静看着孟修道:“孟修,你听好了。本宫年少无知时,的确追慕过安王,这是事实,在场人皆知,本宫不否认。” “但那已是过去之事。本宫嫁给殿下时清清白白,此后对殿下也必定是一心一意。” 说着她的声音提了些,清脆响亮:“殿下是否会废本宫,本宫暂且不知,然你若外满口胡言,搬弄是非,本宫定会废了你!” “是是是,娘娘说的是。”孟修连连点头,经此一事,他哪还敢多舌半分。 谢书这才点头转身。 谢书很少强硬,也甚少在众人面前表现得如此凌厉。众人皆以为她是不想让季淮误会,所言也是因孟修触怒到她,损毁了她的名誉。 但孟修触怒的不是她,是她的底线。季淮就是谢书的底线。 别人的看法她不在意,只要殿下信她就好。然此刻她身为太子妃,夫妻一体,一损俱损,她不允许牵扯到殿下。 第19章习字谢书的杏眸忽盈出羞意的水光。 …… 仲秋节没有宵禁,故虽时间渐晚,城街上行人依旧往来不绝。 茶楼中—— 闹剧来了一波又一波,所有能遇见的巧合,都让他们在今晚撞上了。喝茶看戏本是件愉悦之事,然牵扯到自己,做了那个被看的人,就不太妙。 此茶楼隔音实在差,众人已经惧怕隔壁再传出些什么,让气氛凝滞,那真是太使人吃不消了。 但此刻没人提出要走,就只能不尴不尬地坐着,直到广阔的上空忽然飘起无数天灯,承载着生灵之愿的万千灯火,如星辰点缀着天幕,映照得苍穹如昼,恍如梦境。 谢书呢喃一声:“燃灯了。”接着看向季淮,笑道:“殿下,我们下去看看吧。” 季淮点头:“随你。” 两人前脚走,后脚其余人也跟着出来。 众人出了茶楼,城街上,百姓都在仰头看着灯海,几人也跟着看着。 “我们也来放一个吧。”孟若珍的语气有些兴奋,言毕她已经跑到摊铺前去挑拣了。 “阿书,想试试吗?”季淮转眸笑问。 谢书大眼微眨,轻轻点头。 “好,跟孤来。”季淮牵起谢书的手,带她走到摊铺前:“挑一个自己喜欢的。” 谢书从中挑选了一盏精致漂亮的天灯,而后转身弯眸看向季淮:“殿下,这个。” 季淮点了下头后,封一连忙付了银子。 摊贩在侧,看向面前恩爱般配的小夫妻,不禁笑着提醒:“郎君,夫人,这正向是可以题字的,你们有什么愿望写上便是,菩萨看见定会帮你们实现。” “阿书有什么愿望?”季淮问。 谢书未答,却是问:“殿下呢?殿下有何愿望?” 季淮笑了笑,而后抬头看向天灯,许久,他才若自语般道:“孤的愿望……” 此生恐再难实现… 那被迫向前的十几年,至终无涯的黑暗,帝王至尊至贵,却是他此生不得斜下的枷锁。 季淮目视天灯,眸中沉寂无光,直到听见谢书的轻唤声,才在一瞬若银河倾斜,眸中星光骤起。 “殿下?” 谢书犹豫轻唤着,见季淮望来,她顿了下,终是放弃再问,而是弯眸笑道:“殿下,我们燃灯吧。不必将愿望写在纸上,放在心上即可。心诚则灵,上苍会听到的。” “好。”季淮抬手摸了下谢书的额发,而后从她手中接过灯。 天灯缓缓升起,逐渐融入万点金辉,在它即将消失的那刻,谢书终于抬起手,放在胸前,缓缓闭眼。 她有三愿—— 一愿夫君,兄长,父亲长安无忧。 二愿殿下顺利登上帝位。 三愿杀季召,报得血仇。 在谢书闭上双眸的那刻,望着天灯的季淮忽回眸望来。他看着谢书卷翘的长睫,精致的桃花眸中缓缓溢出一抹柔色。 前一愿已注定难成,那现有一愿,他愿…… 往后漫长的帝王路上,灯火长明—— * 长夜已深,街上行人终于散去不少。 几人也感觉到乏累,便纷纷告辞散去。 谢声离去,季召同苏妙音先行,离去那刻,季召忽地回眸,看了谢书一眼。 谢书垂下眸光,她攥着手中冰冷的瓷瓶,眸色冰冷。 季召的第二个任务…… * 谢书对着面前的笔墨纸砚,一脸大写的生无可恋。 上次季淮教她习字,因故被打断,临走时他言改日再教,谢书以为那是玩笑话……哪知仲秋节方过,她就被叫来书房。 季淮在书架前寻书,回头见谢书大眼低垂,双唇微嘟,一副不大情愿的模样。他的眸光动了动,而后转身笑道:“阿书以为,孤之前说教你是玩笑话?” 他怎么知道?谢书诧异抬眸,然口中却道:“没。殿下一言九鼎,怎会食言。” 季淮薄唇微勾,没追究她的口不对心,只道:“你先试写几笔,孤判断下水平。” 谢书缓缓点头,而后迟疑地执笔在干净的宣纸上落下墨迹。她一笔一画写得很慢,谢书发誓自己很少如此用心地写过字,她试图以此让自己的水平高一些。 终于她放下狼毫,对着宣纸上的两个大字,耳根悄悄红了。 好像还是不行……她轻抿了下唇。 木兰淡香袭来,青年站在了谢书身后。谢书的神经在一瞬间绷紧。 鼻尖满是青年身上的香气,谢书余光瞥见一片绣着银线的洁白衣角,如云烟一般。 淡雅,精致,且高贵。 撞入眼帘的那一刻也落进心里。这片云落入心中,化作软而洁白的羽毛,一下一下地拨动着心尖,留下颤动与痒意。 谢书的赧然淡去,却被另一种情绪所取代,然还未等那种情绪发酵,季淮终于开口了。 他的嗓音带着笑意,轻而撩人:“阿书啊……你的脸是靠你的字换来的吗?” 这话说得微绕,谢书反应一瞬,才明白过来。他在夸她长得好看,也是在变相说她字丑。 字丑,谢书是知道的。她垂下双眸,赧然再次悄悄爬进心底。 身后的木兰香忽更浓了,原是他弯下腰,离谢书更近。 谢书能感受到耳后淡淡的呼吸,好似贴着肌肤,她的耳根更热,谢书不知它红了没有。 “阿书写的孤的名字?”季淮的声音响起。 谢书轻应一声,注意力却落在他撑在桌案上的两只手上。 “阿书字练得少了,落笔软而无力,墨迹不连贯,看着便不大美观。”他温声评价着。 这般姿势,他几近将她揽进怀中,却仍目不斜视地盯着谢书的字,心无旁鹭地对其评价着。 与他的公事公办相比,谢书的胡思乱想,心旌摇曳便显得不合时宜。她微觉羞愧地咬了下唇,而后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习字上。 “臣妾晓得了,请殿下教教臣妾吧。”谢书抬眸,认真地看着季淮道:“臣妾也想写出像殿下那般好的字。” 她的认真让季淮轻怔。他垂眸看着女孩干净清澈、不含半分杂质的杏眸,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勾一下。 而后他笑起,声音比初时更低更温柔几分:“好啊,孤教你。” 谢书感觉到后背靠上一片温热的胸膛,青年靠她更近,他一手撑在桌案上,一手握住谢书的手。 她的手被季淮带着在宣纸上游移。他的手很稳,带着谢书的手也稳了起来。他的掌心温凉如玉,却让谢书的手心渗出薄汗,而他讲解的声音动听悦耳,吐息清淡,若三月风轻拂耳畔,而被那抚过的肌肤,一寸寸升温发烫。 谢书的杏眸忽盈出羞意的水光。 她羞愧极了。 殿下教得那般认真,她却一直在胡思乱想。 第20章秋猎这样的温柔,似温水萦身,步步升…… 余光看见女孩羞窘地似欲哭出来的模样,季淮终于忍笑拉开些距离。 然侧眸又见到女孩泛粉的耳珠,便不禁想让它泛出红来。于是他伸出手,没用力道地轻敲了下谢书的额头,温声笑道:“专心些。” 而后如愿看见那耳珠似滴血,粉颊增红意。季淮的笑意再难遮掩,好在谢书羞于抬眸,未能看见。 季淮知道不能再逗,再逗弄下去,谢书非缩到书桌下去不可。 他收了逗弄的心情,与谢书保持合适的距离,开始认真教她习字。 谢书被那句“专心些”说得满脸通红,幸好季淮没有追问缘由,而之后,不知是否因她端正了心态,总之那种让人脸红心跳的气氛淡去不少,她也终于开始投入习字中。 半个时辰之后,季淮把大致的方法讲完,领着谢书练习了几遍后,便放开她,让她独自练习,而他转身开始处理起今日的政务。 斜阳落入,书房内一片静好。 * 历年来的十一月中旬,都是大梁秋猎之日。 彼时众文武大臣,天家贵胄会携一位亲眷,同皇帝去皇家猎场狩猎。猎场在西山,路途不算远,却也要半日时间才能到达,而猎期为时三日。 往年秋猎,季淮无家眷可携,今年有了谢书,她自是要跟着前去。 临行那日,谢书为季淮更衣。 常日除去朝服就是便服长袍的季淮,换上了骑射胡服,银冠束发,露出修长的颈,向下身姿颀长挺拔,向上玉面俊美。温润的气质淡去三分,被干净利落的英气取代。 还是那个殿下,却又与常日不同。然不管是那种装扮的季淮,谢书都喜欢。殿下生得如此好看,怎么打扮都好看。 而这样好看的殿下,现在是她的夫君。想着谢书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季淮扣紧窄袖上最后一颗玉扣,转眸就见女孩呆望着他傻笑。他先是微顿,而后不由带着笑意开口:“阿书?不去更衣,看孤作甚?” 谢书当即回过神来,下意识应:“臣…臣妾…”她忽加快语速:“这就去。”言毕转身小跑进内室。 虽说谢书不参与狩猎,但既是出行,为了方便,她也换了身较常日轻便的衣裳。 而后她坐在妆镜前,拒绝了宫人的侍候,缓缓从袖中掏出个白瓷瓶。 瓷瓶巴掌大小,便于藏匿。此乃仲秋之日,季召趁旁人不注意,悄悄塞进谢书掌心,同药瓶一起的还有张字条,上书:秋猎之日,融其于太子之裳。 谢书缓缓握紧手中瓷瓶。前世的季召也曾让她这般做,彼时她爱慕季召,本也是依言行事,可那时…… “阿书当真不与孤同往?”季淮垂眸看着正为他更衣的谢书,笑问。 “嗯。”谢书未抬头,她两手环过季淮的窄腰,为他束好腰封,声音很低:“臣妾近日身体不适,若去了,恐扰了殿下兴致。” 谢书说此言时,声音算得上平静自然,然谢书自己知,她的手在抖,抖得险些握不住腰封。 瓷瓶拢在袖中,谢书低垂的杏眸中一片暗沉,她不敢抬头,她怕季淮看见自己心虚与恐慌,还有隐藏在心底的负罪感。 殿下是个君子,成亲半年,他待谢书始终温和有礼,未轻待伤害过她半分,可她却要…… 谢书不知瓷瓶中的粉末有何功效,但她直觉这并非善物。即便谢书心悦季召,愿为其倾其所有,却也不得不承认,她所念之人,比不得殿下仁厚。 瓶口已开,谢书知道她只需微微倾倒,这无色无味的细□□末便将如尘埃一般落在季淮衣裳之上。 他不会发现,因为谁能察觉到尘埃的存在? 谢书的面色渐渐发白,她终于缓缓…… “阿书,”季淮的声音忽地响起,清润温和,隐含暖阳的温度:“听闻你们女孩,都喜欢可爱的动物,此次秋猎,孤为你寻回一只可好?” 他微侧双眸,对站在他身后的谢书笑问:“阿书是喜欢兔儿还是狐狸?” 季淮若再偏头,就能看见谢书僵住的身形和杏眸中的涩意,可他没有。 于是谢书垂下眸,长睫颤得厉害,声音也哑了几分:“皆可。” 打开的瓷瓶停在半空,瓶内的粉末再也没能撒下。 她无法去伤害这样一个人,哪怕她爱季召,爱到愿意为他付出生命,却始终伸不出那只伤害季淮的手。 上次信件是,这次仍是。她对季召的爱,终是止步于殿下不设防的温柔。 这样的温柔,似温水萦身,步步升温,无人可挡。 * 回忆着前世之事,谢书将瓷瓶攥得很紧,直到房外传来季淮的轻唤声:“阿书可好?该动身了。” 谢书下意识将瓷瓶纳入袖中,抬起脸扬声向外应道:“来了,殿下。”而后连忙抬脚向外走去。 女眷乘车,男郎骑马。谢书与皇后同乘一辆马车,而季淮在谢书登上马车后,便到车队前方,也翻身跃上马。 皇后正对车帘而坐,谢书坐于皇后左侧,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车内气氛一时有些安静。 皇后忽地开口:“阿书的兄长归来也有些时日了,可曾议过亲?” 谢书抬起眼眸,未及回答,听皇后又道:“临安侯戍边七年,一直未曾娶妻。如今功成名就,归了京都,可不知得有多少女儿家想做阿书嫂嫂。” 谢声回来后,来议亲的人确实不少,然谢声没有那般意思,还因嫌聒噪,将人全都赶了出去。 想着,听出皇后语气中的调笑,故谢书也用笑闹般的语气道:“此事急不得,终身大事须得慎重,兄长约摸也是想找个合心意的,毕竟好事多磨,倒也不怕等。” “是不怕等,”皇后似无奈地摇了下头:“就怕等不来。哪能事事都合着心意,岂不乱了套?要本宫说,最重要的是找个家世相当、品貌上乘的女子,与你兄长般配,至于感情可以婚后慢慢培养。” “临安侯年纪也不小了,比太子还长一岁,你看太子都已成亲,且与你不也是在婚后慢慢培养出感情的?” 皇后怎这般关心兄长婚事?谢书微觉奇怪,然到底与她观念不同,不愿多做辩驳,只先应:“母后说得是。” 第21章念头谢书不知,当她盯着季召的那刻,…… 和皇后说完后,谢书侧身抬手轻撩起帘幕,接着她的目光下下意识地开始搜寻那道熟悉的身影,然前方皇帝的车辇遮挡住视线,加之距离较远,并不能看见。 “阿书是在寻太子吗?”侧边皇后又道。 无法看见,谢书便收回视线,转眸看向皇后,听她继续笑言:“按照惯例,太子的马匹应行于众马之前,故太子此时行在车队最前方,与我们的距离怕是远了些。” 谢书点头,笑回:“原是这样,谢过母后。” 皇后笑了下,看着十分慈爱:“看来阿书与太子果真恩爱,不过分离片刻,便想了?” 谢书轻抿唇瓣,似是不好意思地垂下头,露出一片洁白纤细的后颈。 她看似是在听皇后说话,其实手指一直在摩挲袖中瓷瓶,眸色一片晦暗。 * 半日后,车队在日落前到达西山。 在马车上颠簸半日,谢书本是一身疲惫,然当她下了马车,疲惫在瞬间散去。 今日天气清朗,向上蓝天辽阔,向下天际接连着一眼望不尽的苍翠,西山大多是常青树,故这苍翠其实一片密林,林中草叶微黄,依稀可见奇异的花,就在那花草之中,隐约有小小的身影一跃而过。 可以辨认,那是只野兔。 广博辽阔,郁郁苍苍的西山,其间承载孕育着万千生灵。谢书在前世来过一次,然那次无心欣赏,此次静下心来,倒真觉察到西山的美来。 身后军士随从们在搭着帐篷,还有的在筹备明日事宜。女眷们在下了马车后,连忙去了自家男郎身边。 谢书也搜寻着殿下的身影,而后终于在人群中见到被众星拱月的季淮。 几个皇子和几个大臣之子,都站在季淮身边,不知在同他说些什么,而季淮眉眼染笑地听着。 殿下这般温和有礼,又待人宽厚,他的好人缘谢书在前世就已有体会,此时倒也不觉稀奇,还有种莫名生起的与有荣焉。 殿下这般好,怎会有人不喜他? 谢书笑着收回目光,想着等人散了再过去。她四下看了看,最后朝前方走去。 侍女环儿连忙跟在她身后。 西山虽孕育生灵万千,然到底是皇家猎场,由专人管辖,考虑到狩猎时的安全,故其间没有什么威胁性大的动物,多是些野兔,狐狸,鹿…… 且猎场四周常年有人驻守,所以谢书并不但心会遇到危险。 此时金辉仍盛,然林中的光线阴暗,然并不影响看见动物穿行跳跃的身影,谢书甚至看见有只松鼠从她头顶的树枝上跳过。 渐渐地,不知走了多久,她竟穿过了树林,见到一片湖。 湖很大,一眼不见边际,这是由西山上的的冽冽泉水汇成,于此凝成孕育西山生灵的温床。 万物自此始。 谢书眼尖地瞥见很远之外有只梅花鹿,似正低头饮着湖水。湖水两岸水草微有衰败之象,但这并不影响谢书感觉到此处的生机。 她抬脚走到湖边上,一眼望去,湖水清澈,微风拂过泛起粼粼波光。谢书蹲下身子,手指触到水面,觉得有些凉。而后她眨了下眼睛,伸出双手掬起一捧湖水,垂首正要尝尝味时,忽听一道微微惊奇的声音:“五嫂?” 谢书手一抖?水撒了。 她偏过头看去,只见阳光之下,以那苍翠密林作背景,其前立着许多身姿修长,穿着劲装的俊美青年。 青年之首,所立之人恰是她的夫君,太子季淮。 季淮立在众人前,与谢书对视一眼后,视线缓缓扫过她的周身,而后弯起唇,眸中笑意明显。 谢书连忙看向自己还伸出的手,再想起此刻不雅的蹲姿。她默然一刻,而后懊恼地咬了下唇,很快地起身。 哪知蹲得太久,又起得过快,小腿一麻,眼见要倒在地上,谢书就感觉到她的腰被人扶住。 抬眸就见自己已经在季淮怀中,他还对着她扬了下唇。 她微怔,余光看见季淮身后的一众儿郎正在互相挤眉弄眼,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模样。 此种情形下,她连忙赧然地从季淮怀中退出,并躬身道:“多谢殿下。” 季淮随手将她扶起,问道:“你怎独自在此?”而后补充:“不去寻孤?” 谢书回答:“臣妾寻了,但适才殿下身边人太多,臣妾不便打扰,便想着未曾来过西山,出于好奇,过来走走。” “西山广达千里,可观之景甚多。阿书若真想看……”季淮顿了下,忽转身招来随从低语几句。 不久后,随从牵来一匹马。 季淮笑问:“阿书会骑吗?” 谢书摇头。 “没事。”季淮翻身上了马,而后向谢书伸手,道:“来。” 谢书小小地弯了下唇,忙将手递给他。 身后儿郎们默默看着两人远走的身影,季管陶眨了眨眼睛,扭头对身边人道:“五哥是不是忘了什么?” 那人沉默片刻,答:“他忘了我们。” 不是说要带他们观察地形么?怎么见到太子妃后,他们这群大活人就仿佛自动隐形了似的。 是谁说太子和太子妃貌合神离的? * 西山果真广大,直到天黑,也仅仅是逛了一小片地方。 秋日夜渐凉,怕谢书受寒,天方黑,季淮就带着谢书回到扎营处。 营地军队正在四处巡守。季淮纵马缓缓接近营地,认出季淮,军兵行了个礼,未敢阻拦。 谢书真的没骑过马,起初窝在季淮怀里不敢动弹时,还听到了季淮的笑声,好在之后慢慢习惯,到现在已经完全适应。 她放松地靠在季淮怀中,即将到达帐篷时,忽见到不远处季召的身影。 季召正在同身边人说话,似有所感,转头望来,恰与谢书目光对上。 他与谢书对视片刻,便将目光挪向季淮,同季淮点头示意。 谢书却仍盯着他。 见到季召,谢书就想起那个瓷瓶,以及她今日在马车上那个隐约萌生的念头。 而此刻,那个念头逐渐成型,愈发清晰。 谢书不知,当她盯着季召的那刻,身后季淮,也在看着她。 看她眸色变换,飘渺不定,却在最后…变得坚定! 第22章瓷瓶季淮?!谢书心头剧跳,她腾地一…… 次日狩猎开始前,谢书同女眷们坐在看台上。 看台前排中心坐着皇帝和皇后,而谢书坐在皇后的侧边。 距狩猎开始,还有半个时辰,男郎立在猎场一侧,随从们在检查马匹和狩猎所需的用品。 看台上视线极好,可清晰见到猎场内的一切。谢书盯了季淮许久,而后将目光落在季召身上。 季召立在马匹前许久,而后终于转身出了猎场。 谢书手指一动,她下意识跟着起身。 皇后抬眸看来。 谢书轻声言:“母后,臣妾想去如厕。” “去吧。”皇后收回视线,随口嘱咐:“早些回来。” “哎。”谢书小步离开看台,而后绕到后方。 她转着眸子扫过四周,想要找到季召的身影。 “去哪儿了呢?”一时未寻到,谢书微微焦急,她恐离开太久,惹人生疑。她加快脚步朝前走去,不知不觉竟回到营地里,谢书正欲转身去其它地方看看,却恰见季召手持一把弯弓自帐中走出。 见到谢书,季召的脚步顿了下,神情隐有异色。他下意识四下扫过,确定众人皆在猎场内,无人看见这方,这才抬脚朝谢书的方向走来。 “阿……”想起谢书之前的话,季召生生改了口:“娘娘怎在这儿?” 谢书拿出应付皇后的借口,自然道:“本宫出来如厕。” 季召的神情微滞,而后点头。他打量了眼谢书的神态,见她杏眸弯弯,含笑看着自己,犹豫一刻,不禁压低声音问道:“娘娘可有按我说的去做?” 言毕,他盯着谢书的神态变化。 然谢书神色如常,她点了点头,而后继续弯着眉眼,用疑惑的语气问道:“王爷,那药粉是何物?怎地那般神奇,本宫方撒在太子衣物上,便融于其间。” “那东西……”她忽收了笑,眉头轻蹙:“会伤到太子吗?他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若太子有事,陛下肯定会查到本宫头上来的。” “不会。”季召应得很平静,他看向谢书:“娘娘信我吗?” 谢书点头。 “那好。我向娘娘保证,不会有人发现的,娘娘安心便是。” “为何?”谢书不解。 季召摸着弯弓,声音淡淡中透出自信:“那东西不是什么毒药,至于是什么,有何功效……”他终于将唇勾出点儿弧度:“待狩猎开始,娘娘就知道了。” 待狩猎开始吗?谢书脸上还是笑着的,她若松了口气道:“那就好。” 她垂下眼睫,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袖中瓷瓶,在心里重复默念:那就好。 她的手指一拨,瓶口被打开了,而后谢书抬起眼皮,笑看着季召手中的弓,道:“你这弓真漂亮,本宫能看看吗?” 季召沉默地盯了她片刻。谢书瓷白的小脸上一副天真之态,清澈的眸中隐含期待。 没看出什么异样,季召将弓递给她。 谢书开心地接过,她的手指抚过弯弓上的雕刻花纹,而后继续赞道:“做工也不错,可惜本宫不会射箭。” “娘娘若想学,待以后有机会我来教你。”季召伸手,示意谢书还给他。 用得着你来教?谢书心里讽刺,面上仍是笑盈盈:“好。” 她将弓递回给他。 “狩猎将始,娘娘请回看台,我就先去猎场了。”季召接过弯弓,转身欲走,却被一只素白的小手紧紧拉住袖子。 转眸见谢书已经收了笑,娇美的脸上神色绷得有些紧,她似是在紧张,说话的声音小了许多:“季召……你之前说事成后娶我……” 她定定看着他:“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季召回眸望她片刻,看出她眸中的忐忑,这些日子积攒在心头怀疑淡去不少。 还是那个好骗的蠢货。他放下心来,点头应承:“当然是真的,我怎舍得骗你?” 谢书似羞涩般垂首,她松开抓住他袖口的手指:“本宫信你,你走吧。” 季召多看她几眼,而后转身离开。 脚步声渐渐远去,谢书缓缓抬眸,她面无表情地走到水池前,将手指根根洗净,她洗得很认真,未免药粉有一丝残留。 而后她将瓷瓶扔进池中,看着它沉入池底,再难寻见。 * 谢书回看台后不久,狩猎开始。青年们骑马携弓箭进入密林。 看台上虽视角极佳,然林内树木遮挡,只能勉强看见掠过的身影。谢书开始还能将目光定在季淮身上,时间久了,人影太多,马匹穿行,难知谁是谁,她便收回目光。 女眷们也都没再看,而是小声说着话。 皇后也偏过头来,笑道:“阿书觉得此次狩猎谁能胜出?” 谢书摇头。 “你家殿下可是箭术了得,往年大多都是他得的魁首,要说能和他争一争的,大概也就是你的兄长。”皇后又想起什么,补充道:“还有安王,箭术也很是了得。” 谢书轻点头,还没回话,就听见林中传来一道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初时模糊,而后变得清晰而响亮,隐隐透着被触犯的怒意,像是……熊的叫吼声? 此念头方出,林中便传来有人惊叫起来:“这是什么?!怎么会有黑熊?!” 安静的密林中瞬间乱了起来,片刻后部分男郎们骑马从里面奔出。 忽地,谢书听见季管陶的惊慌之声:“五哥,三哥,快让开!!” 季淮?!谢书心头剧跳,她腾地一声站起来,脸色瞬间煞白。林中发生了什么?殿下怎么了? 皇帝也神情微变,他抬起手示意禁军:“进去看看。” * 林中,一头七尺高的黑熊正呲着牙,它盯着季淮与季召的方向,嘴角不断向下淌着涎水。 这只突然出现的黑熊,吓得其他青年惊慌而散,唯独季召与季淮神情不变。 一个面无表情,神情平静,一个神闲气定,面带笑意。两人都像是早就知道这只黑熊会出现。 忽地,一道尖锐的哨音响起。终于等到这道声音的季召,正欲转身奔离时,一阵失重感传来。 马蹄似被什么东西绊倒,将季召从马上摔了下去。头昏眼花之间,他方稳住身形,就闻到一股腥臭味。 一抬眸,黑熊竟离他极近! 七尺高的黑熊与成人般高,它的毛发很脏,大张着的嘴,传来阵阵恶臭,季召甚至能看见那尖锐的牙齿上带着血丝的肉沫。 心神大震,一阵寒意从心底传到四肢,骇地他头皮发麻。季召飞快扭头,就见季淮高立于马上,姿态从容,笑意温和一如常日,与季召的神魂俱惊不同,他甚至慢悠悠地伸手从腰侧取出一支箭,但并没有急着将其搭在弓上。 电光石火之间,季召像是明白了什么。他连忙翻身起来,黑熊已经逼到眼前,发出声声刺耳的嘶吼。 它大张着嘴向他袭来,季召连忙抬起手,将弯弓卡在它齿间。不知为何,黑熊却更疯了。 它像是被刺激到一般,伸出锋利的爪子向季召的脸上抓去。季召反应极快地偏过头。 接着一阵剧痛传来,季召痛叫一声。原是黑熊的爪尖抓过他的脖子,带出丝丝血肉。 季召痛的脸色发白,手中的力道瞬间卸去一半。死亡逼近,他仿佛闻到尸体的腐臭,再也忍不住大叫出声:“季淮,你还不……” “殿下,安王?!” 林外传来禁军的叫喊声和脚步声,只肖季淮射下那箭,再等禁军赶来,季召就得救了。 而这箭,季淮不射也得射。 季淮也知道,禁军赶来,他自是不能完好无损地在边上什么都不做地看着季召死,然而…… 他轻弯唇,终于搭箭拉弓。 禁军赶到了,他们见到黑熊正咬向安王的手臂,风驰电掣之间,太子极快地松了弓弦。 箭如陨星射出,黑熊惨痛地嘶鸣起来。 在众人眼中,季淮射杀黑熊、营救季召的反应极其迅速,然无人知晓,在松弦那刻,季淮曾停顿一息,直到听见季召痛极的惨叫声,箭才离弦。 第23章断臂谢书却还在哭,纤细的身体轻轻…… 秋猎因这么场变故,被迫中止。 季召昏迷不醒地被送回帐中,随行太医连忙赶去救治。 得到消息后,皇帝也立刻去往帐中。 到时季仍昏迷着躺在榻上,双眼紧闭,容颜苍白,脖子上血淋淋的爪印已上了药,虽止住了血,那痕迹很是骇人。然脖子上的伤口再深,但也就看着可怕了些,修养一段时日倒也无事。 主要是……皇帝看着季召空荡荡的左袖口,拧着眉无奈叹息。 可怜命保虽住,却断了只胳膊。 听到皇帝的叹息,季淮上前拱手垂首,面上笑意散了,声音温润中隐带自责:“抱歉父皇,儿臣没能……” 皇帝抬手打断了季淮:“与你无关,莫要自责。” 好好的一个儿子,变成这般模样,要说不心疼难过,自是不可能的。皇帝的心情不好,然也知道这事无论如何也怪不得季淮头上去,更莫说还是因他反应迅速,季召才不至于丢了性命。 可即便季淮反应再快,季召还是被黑熊咬住胳膊,疼地生生晕了过去,而那胳膊最后也没能保住。 不过,要说猎场里怎会有熊出现皇帝的眉拧得更紧了,他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季召,沉声道:“查一查吧,看这熊是怎么进来的。” “是。”季淮拱手应声,而后转身走了出去。 帐外众人见季淮出来,连忙上前询问当时林中情形和季召现今状况。 当听到那只黑熊攻击季召的情况时,谢书脸色渐渐发白,拢在袖中的手指也不断颤抖起来。 联系瓷瓶中的药和今日季召之言,谢书隐隐猜出季召的计划。她的心中不禁一阵后怕,季召竟想谋害殿下性命。 她此刻无比庆幸,上世的自己最后心软了,否则……谢书不敢想。她现在恨不得把帐中躺着的那人碎尸万段,她不后悔今日所为,只恨季召怎么没死在黑熊口中。 上苍为何还要留他一条性命。谢书太恨了,恨上世的自己,更恨季召。她将手指攥得死紧,嘴唇也被咬得发疼,隐隐尝到血味。 “阿书?” 周边的人散开了,季淮来到谢书身边,看着她苍白的小脸,问道:“怎么了?” 谢书抬起头,她定定地看着他,而后一把抓住他的手,眼底似有雾气。 季淮一眼注意到她唇上的伤口,笑意淡下去,不自觉轻蹙眉,声音却还是温和地:“嘴怎伤着了。”他抬手动作轻柔地抚着谢书的唇,带着怜惜。 谢书眼泪瞬间就出来,她一把扑到季淮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腰,宛如落水之人遇见枯木,只凭本能将他死死勒住。 季淮措不及防,被她扑得微退一步。他有些愕然地将谢书揽住,而后很快胸口衣襟传来湿意,怀中女孩的哭声接近哽咽。 他下意识抱紧谢书,脑中已经反应过来,不禁放轻声音安抚道:“阿书,别怕,孤没事。” 谢书却还在哭,纤细的身体轻轻颤抖起来。 季淮既心疼又无奈,前世和今世谢书从未哭得这般厉害过,故他没有哄人的经验,然其实……也不需要经验,看到谢书哭,季淮就的手就已经有了动作。 他轻拍着谢书的脊背,像哄孩子般哄了许久,口中一直温柔说着:“阿书乖,不哭了。” 渐渐地谢书终于止住哭声,她清醒过来,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从季淮怀中钻出,因哭过嗓音带着沙哑黏腻的鼻音:“对不起,殿下,臣妾失态了。” 她微顿后,才终于垂眸,颤声道:“臣妾害怕……” 季淮以为她是后怕他方才遇险,没说什么,只抬手揉了揉谢书的额发,重新将她拥入怀中,算是安抚。 夜间季召终于醒来,随从连忙去告知了皇帝。 皇帝带着人进来时,就见季召双目无神地盯着帐顶,直到听到脚步声,反应一瞬后似要挣扎着从榻上坐起来。 皇帝立刻制止了他:“别动。” 季召停下,声音微弱而沙哑地唤了声:“父皇……”而后他就那般睁着眼,双目竟落下泪来。 看他这般模样,皇帝知道他失去左臂,定是痛苦,也没说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地教训来,反而安慰道:“男儿志在四方,古来多少英雄好汉历经坎坷磨难,不过失了条手臂,能算得了什么?无论如何你是朕的儿子,是朕亲封的安王,又有谁敢因此怠慢了你?” 季召另一只手放在被中,用力攥了攥。他抬起头,像是恢复了镇定:“父皇说得是,儿臣是父皇之子,如何能被这小小磨砺击倒。只是……事发突然,儿臣心中……”他垂下头,似强忍悲痛:“且儿臣怕……” “怕什么?”皇帝轻叹口气,声音难得放轻:“你的地位不会因断了条胳膊就发生改变,以前该是怎样就是怎样。” 他继续道:“且放宽心。此地不宜修养,明日朕带你回皇宫,而后可遍访天下名医,总会有办法修复你的手臂。” “多谢父皇。”季召感激道。 见季召情绪还算平静,并未因此太过消沉,皇帝再嘱咐了几句,便转身离开。 而当皇帝走后,季召艰难侧眸看着空落落的左袖口,他终于变了脸色,狠狠地咬着牙关,苍白的面上全是狠厉阴鸷,宛如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季,淮!”说完,似想起什么,他的右手背鼓起青筋,蹦出另外一个名字:“谢书——” 第24章演戏她走到季召的帐门口,深吸一口气…… 白日受了惊吓,谢书精神不济,入夜睡得极早。 半夜忽地惊醒,睁眼见帐内昏暗,仅有烛灯的星火微微闪烁。她侧眸望去,季淮闭目安然熟睡,呼吸均匀。 谢书轻轻侧过身,阖上双眸,酝酿片刻却睡意全无。约莫已睡足,她复睁开双眼,盯着帐顶,脑中思绪翻涌。 她在想白日之事,想前世,想今生,想与季淮的相处,最终想到她白日洒在季召身上的粉末,以及他断了的那只胳膊。 谢书不自觉轻抿起唇。她心知季召多疑,今日之祸只需稍稍一想,他便能发现不对之处,也必定会怀疑到自己身上。 然谢书知道季召只是怀疑,没有证据证明她的参与,他即便怀疑也难以确定。 但季召素来心狠手辣,前世她未曾有害他之心,最终都得了个家破人亡,莫说今世让他断了左臂…… 谢书身后站着将军府和季淮,倒也不必怕他,然她暂时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她握了下手指,心底有了思量。 如今和他撕破脸还为时尚早,既然他只是怀疑,那就继续混淆他的感知,让他更加摇摆不定,等先安抚住这条毒蛇,而后伺机而动,一举攥住他的七寸,要他再难翻身! 下定决心,谢书转眸再看向季淮,见他长睫轻垂,未有苏醒迹象。她动作很轻地自榻上坐起,而后小心翼翼地从榻尾下来,披上外裳后向帐外走去。 撩开帐帘的那刻,谢书又看了眼季淮,确认他仍旧未醒,这才放心离开。 孰不知,在她放下帐帘之后,榻上本该沉睡的青年,缓缓睁开双眼,漆黑的眸色一片清明。 * 今夜的星月被云层遮挡,天色格外黑。 谢书沿着记忆的方向缓缓走去,她步伐很轻,然夜色太静,依旧有鞋底踩在草地上的窸窣之声,于是谢书下意识连呼吸都放轻了。 她走到季召的帐门口,深吸一口气,而后调整面部表情,让自己看着神情悲伤一些,便抬脚进去。 季召帐内的光线稍稍明亮,谢书一眼便将榻上的人看清。 那人盖着锦被,无法看到手,然看着他颈上的伤痕和惨白的面色,以及他在睡梦中都狠狠皱着的眉,最后谢书注视着他额上的细汗。 断了一臂,他定是疼极了,只是不知……谢书定定看着,背着灯光她的眸色灰暗,似有一片荒原。 前世被斩首的父亲,被诛杀的殿下,还有被他亲手将剑尖刺入胸口的她。不知与他们相比,谁更疼? 想着谢书轻弯起唇,颊上梨涡似含着蜜,眼底却凝着霜。她缓缓蹲下身子,直勾勾地盯着季召,手指使力一恰大腿,眼中便盈起雾来。 她唤着:“季召。”而后又唤:“阿召……” 季召在疼意中醒来,听见女孩带着哭腔的唤声,他有些艰难地睁开双眼,便见女孩蹲在自己榻边,泪盈于睫,眼角微红,漂亮的杏眸全是雾蒙蒙的水汽,她看着似是难过到了极点。 恍惚是在做梦,季召的思绪不大清明。 女孩还在唤:“阿召,你疼不疼啊?一定很疼地对不对?”她说着,似神手想要碰他,然最后又怕碰疼了他,缩回手,漂亮的大眼睛无措地看着季召,而后终于颗颗泪珠从白嫩的腮边滑落,哭得梨花带雨。 约莫是疼得厉害,季召的脑子更不清明,他恍惚觉得女孩这幅模样眼熟,似在何处见过。 而后他终于忆起来,在她未嫁入东宫前,季召见过数次,还有那声‘阿召’,以往四年一直萦绕耳畔。 她总是希望自己与他人不同,所以不愿唤他安王,想在称呼上与他人区分。季召不喜听,但为了稳住她,最终由她唤了,然不知何时起,她不再唤阿召,唤起了‘王爷’。 季召又想了想,想起来了。在那夜,皇帝下赐婚圣旨给将军府,而后女孩来寻他。 她哭着来的,哭时的模样与此刻一般,无声而惹人怜爱,然季召冷心冷情,当时所感只觉烦躁,却还得忍着不耐哄她。 他让她莫要抗旨,让她嫁给太子,还让她做自己内应,最后他对她说:“阿书,事成之后,本王定不负你。” 女孩听后瞪大双眼,以往清澈明亮的双眼,映着那刻的月色,只剩破碎的光。光影中滚珠滑落,她无声流着泪,哭得哽咽,却仍然努力弯唇笑回:“我知道了,王爷。” 自那以后,她再未唤过季召阿召。再见面,不知是否是为了避嫌,她的眸光也再未落到季召身上,眼里的光也再未为他亮起。 每次季召见她,都觉得她既熟悉又陌生,他的心底隐隐有股说不上的异样,直到此刻,再次见到她这幅模样,那股异样才终于散去。 这才对,还是那个蠢姑娘。 他扯了扯嘴角,想要说什么,谢书又开了口:“你怎么会受伤呢?” 说着她似又要哭了:“林中为何会有熊,而且当时那么多人,怎么就只攻击你,上天为何如此不公……” 谢书忽难以忍受般将脑袋放到膝上。其实是她哭不出来了,大腿也掐得好疼,只能借此挡住面色,努力保持哭腔道:“怎就让你受这般苦楚?呜呜呜呜呜……” 季召本因疼痛精神不济,又半夜被吵醒,听她一通哭,神经更加衰弱,一时未发现有何不对。 他其实已对谢书产生怀疑,然此时实在没精力思考,听完这一番话,怀疑莫名消散些不说,还下意识顺着她道:“我知道你心疼我,但事已至此,哭有何用?” 微顿后,他轻闭双眼,声音微弱地补充:“只要你莫有二心,继续在东宫助我,即便上苍让我失去左臂,也不能磨损我的半分意志。” 谢书闻言,埋在膝间的眼角轻抽一下,她没有什么表情地想着。不怪此人前世险成大事,身体残缺不见消沉,竟还想着成事。生命力忒过顽强。 然她抬起头时,还是软着声音道:“好。只要阿召你好好的,我什么都愿意做。” 季召疲惫地点头:“夜已深,回去吧,莫要季淮发现。” “好。”谢书弯了下唇,她起身时心想,的确得快些回去,不能让殿下知道她半夜出来看季召。 她不想让季淮误会。 然谢书不知——夜风中,季淮静静立在帐外,许久。 第25章猜测“对不起,殿下,阿书错了…阿书…… 季淮睡眠浅,早在谢书翻身时,他便有了感知,之后谢书起身离开,复又看了他两次,他都有感觉到。 谢书出帐不久,他后随之而至,眼见着她进了季召大帐。他静立帐外,亲耳听见谢书的一番哭诉,听她关心季召,唤季召阿召,为季召抱不公。 听着听着,他的眸色渐与这夜色一般黑。 “好。只要阿召你好好的,我什么都愿意做。”女孩的声音又甜又软,似藏着暖阳的花蜜,然入季淮耳,只余寒冰刺骨冷意。 那冷意传到四肢百骸,连带他眸中也凝起冰霜。听着他看向远方夜色,忽勾唇一笑,笑容褪去常日温和,妖异中暗含肃杀之气, 终于,帐中传来脚步声,季淮缓缓收了笑,旋身隐到暗处。 帐帘被撩开,女孩侧身自帐中走出,她抬起头。 借着帐中灯火,可见那张娇美的容颜全无泪迹,眸中也无半分哀色,相反她神色平静,眸色中隐有季淮从未见过的寒凉与恨意。 女孩抬脚离开,身影渐渐远去。 青年注视着那道挺直纤细的背影,夜风袭来,刹那间心头巨浪滔天—— * 谢书回到帐中时,心绪已经平静,她动作很轻地撩开帐帘,抬眸瞥了一眼,见榻上青年仍在安睡,不禁心下一松。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榻边,脱去外衣,而后继续小心翼翼地绕过季淮,向榻里边爬去。 爬到一半,季淮忽侧了下头,谢书心头一跳,下意识停住动作,屏住呼吸,而后僵硬侧首看去。 青年睡颜安静,谢书方松口气,继续轻手轻脚地朝里爬去,哪知才爬一步,一只手很随意地打来,正好拂过谢书双手。 她没稳住,隔着锦被,身体直直地砸在季淮肚腹之上。 身下一片柔软,明明隔着衣衫和锦被,谢书却仍好似能感受到青年身上的温度。 完了,谢书心想。她僵硬地趴在季淮身上,一动不动。直到有只温热的手,沿着她的脸颊轻轻抚过,而被抚过的肌肤寸寸发烫。 她在黑暗中无措地大睁着双眼,加速跳动的心,恍惚要蹦出嗓子眼。 而后终于,季淮开口:“阿书?” 他似是方醒,嗓音比清醒时低沉喑哑些,穿过夜色传入谢书耳中,让人莫名耳热。 她没敢抬头,下意识将脸颊向下,却恰好压进他没挪开的手心中。感知到脸颊上的温凉,谢书微怔,她本欲挪开,然挪到一半忽而停下,就那般僵在他手心里。 这套动作下来,不禁让季淮觉得手心里有只正在撒娇的猫儿。 乖巧,温顺,惹人怜爱。 他不禁低低笑开,声音清明许多,道:“撒什么娇?莫不是做了什么错事?” 谢书听出他话中的调笑之意,然心底还是一紧,她连忙摇头,声音有些闷:“没。” 季淮又笑了,他将手从她脸下抽出,随手移到谢书后颈轻捻一下,轻柔的动作像是在给猫儿顺毛。 “阿书去哪儿了?” 谢书缩了下后颈,声音小小地答:“臣妾去如厕了。抱歉,吵醒了殿下。” 季淮未言,许久才带着笑音道:“保持这个姿势不累?” 当然累,谢书的脖子很酸,然方才太紧张,实在不敢动。她撑着爬起来,爬到内侧躺下时,身体依旧僵硬。 “还有几个时辰才天亮,阿书接着睡会儿,明早回京,马车上不便休息。”季淮抬手轻揉过谢书的头顶,夜色中的声音愈发温和。 谢书连忙点头,而后将半张脸缩到锦被中,困意上涌,什么都来不及想,便很快进入梦乡。 季淮听着谢书均匀的呼吸声,极轻地笑了声,而后他收起笑,开始回想近日的异状。 白日里的那只黑熊,也曾在前世出现。不过,与今日不同的是,那日黑熊奔出了密林,且射杀它之人乃是季召。 而今日他与季召皆在场,黑熊甫一出现,季淮的手就搭上了弓,然他很快发现不对,黑熊奔去的却是季召的方向,于是季淮暂时停下动作。 当时季淮不明为何会有此变,然方才谢书从季召帐中出来的那个眼神,让他有了猜测。 一个早已产生,却久未确定的猜测。 他想起白日谢书的离席,当时未多想,此刻便有了思量。她与季召的离去几近一前一后,归来的时间也相差无几,季淮很难不想到他俩在那时碰了面,而谢书在那时是否做了什么事? 在这之前,仲秋之日,季管陶让他食藕饼时,谢书忽然产生的激烈反应。谢书言她是从厨娘那儿得知他对藕过敏,然后来季淮让人去问过厨娘,其答曰未曾向太子妃提过。 若未有人向她提过,那谢书如何是得知?不过前世的谢书倒是知晓此事… 当时季淮已有了怀疑,而那怀疑起初来自于那封假情报,而后在白日之事,以及谢书那个带着恨意的眼神中确定… 谢书怎会恨季召?除非…… 季淮的神色一变再变,他不愿肯定心中那个猜测。背负那样深沉的记忆太过痛苦,他宁愿身边女孩不知恨意,未历血仇,单纯地活在自己的天地中。 她蠢一点,傻一点,没关系,季淮可以护着她,而不是…… 身边忽地传来啜泣声,季淮望去,见女孩白嫩的小脸上,不知何时落满了泪水。她蹙着秀眉,口中不断嘤咛着。 季淮附耳过去,听她哭着道:“爹爹,你回来,呜呜呜爹爹…你回来…” 她一直重复着这句话,而后终于变成:“对不起,殿下,阿书错了…阿书错了……” 季淮心中一抽。 第26章拒绝他握紧她的手,一步步将她从黑暗…… 他立刻忘记方才的分析,也顾不上确定此事的内心震动,他只是下意识地轻拍着谢书脊背,一字一句温柔道:“我在,阿书没错,莫哭。” 谢书没听见,她沉浸在睡梦中,被恐惧拉进深海,恍惚将要窒息。 她看到了宫门口的父亲,穿着铠甲的高大男人,他的面容坚毅冷硬,眸中却暗含急切。他带着身后的勇士,本欲来救他心爱的女儿和这天下的圣主。 可是他没能进到宫门,宫墙上的□□手排排而立。 季召迎风而站,声音冰冷:“大将军携兵入宫,意欲谋反,杀——” 满地的鲜血中,堆积的尸体上,她看见父亲发红的双眼…… 父亲死了,死在万千箭雨之下,死在遍野尸体之上。他死时,布满厚茧的粗粝大手上满是鲜血,那双手指着宫门口,目光也对着宫门口。 他看着女儿所在的方向,指着那个再也无法到达的方向,难以瞑目。 而后他的尸身被季召斩下,并随手将那颗未瞑目的头递给手下,淡淡道:“叛贼已诛,其首悬于城墙三日,以示众人。” 谢书的心被人狠狠撕扯着,她哭得难以自抑,黑暗将人吞噬,眼前所见全是痛苦绝望,让人一瞬肝肠寸断。 她满心只有一个想法:爹爹,回来,你回来—— 尸横遍野,满眼疮痍,却在一刻被碾成粉末。粉末四散开来,黑暗中谢书见到一座水牢。 水牢里有位青年,他垂着头,长发半披于肩。青年的身上满是伤口,但神情平静。 而后一个玄衣人进来,他手中拿着剑,谢书听那人道:“对不住了,陛下。” 剑尖闪着锋芒,谢书目眦欲裂,她想大叫,却发不出声,只能压抑着哭音,在心中一句句呐喊——对不起,殿下,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 我该死!泪水模糊了双眼,谢书满心绝望。 万念俱灰之际,忽有暖阳照来,她被裹挟在金辉之中,周身是木兰花的花海。 而在那木兰花丛中,谢书见到了她的殿下。他笑得那般温柔,那般好看。 他对她伸出手,对她道:“我在,阿书没错,莫哭。” 不,她错了,她永远愧对殿下!谢书这般想着,却仍跌跌撞撞地奔向那人,将手放到他的手心。 他握紧她的手,一步步将她从黑暗中带出。 他们牵着手,一同走到天光下—— * 清晨,林间鸟儿啼叫声不绝,谢书被吵醒,她神情恍惚地坐在榻上,感觉自己好似做了个很长的梦。 然她不记得那梦是什么,只心底还残留着压抑的疼痛,使得她难受地喘息一声。 而后额上忽像是被羽毛抚过,谢书抬头,就见季淮立在榻前,正温柔地看着自己。他的手指轻拨过谢书额发,漂亮的桃花眸似含着细碎的光。他轻声笑道:“阿书,天亮了,该回家了。” 谢书傻傻点头,连忙起身收拾完毕,不久便随众人上了马车。 车队驶离西山。 * 回京后,皇帝立刻派太医去了安王府。安王被黑熊袭击,断了左臂的消息也很快传遍京都。对此,人人唏嘘,道天意弄人,安王怕是再难成气候。 季召归来后一直在府内修养,谢书已愈半月未见此人,然她并不觉像众人那般,觉得季召再难成气候,她想起那日季召于帐中之言,心中隐隐感觉此事未完。 时值深秋,随着雨水的增多,天气也愈发凉了起来。 谢书去未央宫请过安后,方回到东宫,天上便落下雨来,转眼将路面滴湿。 她立在廊檐下,微风拂过,丝丝冷意浸骨,不禁瑟缩一下。侍女环儿见到,连忙进殿拿了件云丝披风为她披上。 谢书由环儿动作中,眸光注视着雨幕,而后落在院门口,轻声问:“殿下还没回来吗?” 环儿回道:“是,太子殿下还未下朝。” “他有带伞吗?” “未带。”环儿犹豫片刻,继续道:“娘娘不必担心,封一不会让太子殿下淋着的。” 谢书知晓季淮自是不会淋着雨,然她沉默一息,仍是笑道:“本也无事,备好伞,我们去看看。” “是。”环儿为她将锦带系好,而后转身进去。 等她们踩着雨水,缓缓走到金銮殿时,朝会已经结束。谢书四下打量,未看见季淮,猜测他是否已经离去。 环儿问了内侍后,向谢书道:“娘娘,奴婢问过了,李公公说太子殿下下朝后,随陛下去了乾宁殿。我们要过去吗?” 谢书点头,而后环儿给她撑着伞,主仆二人朝乾宁殿而去。 乾宁殿内—— 季淮将让人查到的消息,简单告诉皇帝。 皇帝听后,略微沉吟:“所以说那只黑熊未曾被驯养过,许是无意闯入西山?” “是。”季淮点头:“看那黑熊肚腹,应是几日没有进食,约莫是饿极,又被人惊扰,才做出伤人之事。” 皇帝缓缓点头,随后轻叹一声:“看来是天意让你三哥遇此祸事,你得空多去慰问一番,叫他宽心才是。” “儿臣知道。”季淮应声后:“若无事,儿臣先行告退。” “嗯,下去吧。” “是。”言毕,季淮转身出去。 他走到殿外,方觉竟已落了雨,本欲吩咐封一去拿伞,就见孟若珍持伞从殿外而来。 “表哥。”孟若珍走近后,笑道:“我就猜到你没带伞,给。”说着她将手中的伞,递给季淮。 季淮没接,他此刻没笑,神情较常日冷淡:“表妹的好意,孤心领了,然以后不必劳烦。” 他看着雨幕,白玉般的侧颜精致无比,却隐带几分深秋冷意。沉默一刻,他直言道:“表妹无需将心思花费在孤身上,无论孤往后是否会立妃,皆与表妹无关。” 季淮一向温其如玉,待人接物处处宽厚有礼,孟若珍还从未见到他这般冷淡的神情,不禁微怔,一颗心也像是暴露在雨中,被淋得潮湿冰冷。 “表……”她正欲再言,就见本气息冷淡的季淮,瞬间变得柔和起来。他的唇角轻勾,眸中溢出丝丝暖意。 而后孟若珍听他又道,声音却较之前温润许多:“再有,以后莫去阿书面前多言,她不喜你。” 孟若珍转眸,见到了烟雨间,缓缓行来的谢书。 第27章撑伞季淮看着面前踮着脚尖的女孩,抬…… 谢书远远看见廊檐下季淮的身影,她还不来及高兴,就见到了季淮身边的孟若珍,以及她手中的伞。 她的脚步微顿,紧接着环儿的疑惑声响起:“孟姑娘怎在这儿?”而后也见到她手中多出的伞,不禁对着谢书小声抱怨:“孟姑娘真是的,明明您才是太子妃,她怎么老缠着殿下。” 谢书未言,她轻抿着唇,一语不发地继续向前走去。 走到廊檐下后,谢书抬眸看向季淮,启唇想说什么,最终瞥了眼孟若珍,而后从环儿手中接过伞,沉默地递给季淮。 季淮打量着她的神色,从她手中将伞接过,缓缓勾唇道:“路面湿滑,怎的亲自来送?” 谢书垂着双眸,轻声道:“闲来无事,出来走走。” “所以……”季淮忽地弯腰,附身凑到谢书面前,弯起眉眼道:“阿书其实是想出来走走,送伞只是顺便的了?” 谢书瞬间抬眸,正欲解释,就撞见季淮放大的俊脸,以及眸中明晃晃的笑意。她反应过来季淮是在逗她,将解释咽回去,不知因何种心思,反而顺势“嗯”了一声。 这次换季淮顿住,而后他的笑意更明显,抬手揉了下谢书的脑袋,后随手将伞递给身后的封一。 “回东宫去吧。”季淮道,说着向前一步。 封一连忙跟上,欲为其撑伞,却被季淮拦住。 他转眸,背对身后雨幕,容颜清逸动人,笑道:“阿书,孤没伞了。” 谢书先是微怔,而后对着他的笑容,很快反应过来。她不自觉弯起唇,从环儿手中将伞拿过,而后小跑到季淮跟前,将伞高举过他的头顶。 季淮看着面前踮着脚尖的女孩,抬手将她的肩膀按下,再随手将伞接过。 雨幕中,俊逸的青年与娇小的女孩,同撑一把荷色的油纸伞。他们并肩走在青石路上,红墙绿瓦之下,他们的背影融入烟雨中,落在他人眼中,有着墨画儿般的意境。 * 孟若珍若被遗忘般立在廊檐下,她看着那宛如神仙眷侣般的两人,不禁将手中油纸伞的伞柄攥紧,心中忽地空了一块。 阵阵冷风吹进心里,灌入那空了的地方。她的眼睛渐酸涩,想起自己同季淮的初见。 在他被册封为太子那日,她的娘亲指着殿台上白玉般精致的男孩,对她道:“若珍。他以后就是你姑母的孩子,是你最亲的表哥。” 孟若珍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男孩儿,宛如天上的仙童,笑起时眉眼弯弯,能温柔到人心底。 此后她的目光再没离开那男孩儿,看他从白玉仙童长成俊美青年,最终娶了他人。 其实当她初见谢书那刻,看见季淮望向谢书的眼神,心中隐约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了,只是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般放弃,直到此刻,季淮的直言拒绝终于打碎她最后一丝幻想。 眼眶越来越热,泪珠滚滚而落。孟若珍看着落下的雨滴,一阵冷风吹过,愈发觉得悲从中来。 正当她哭得难以自抑时,面前忽多出一方雪白手帕。 孟若珍红着眼睛抬头,就见谢声站在她身边,目视着前方,然手却伸在自己面前。 她抬手抹了把泪水,没接,带着哭音道:“你干嘛?表哥为了你妹妹拒绝我,你妹妹赢了。我以后不会再缠着她夫君了,作为她哥哥,你是不是很高兴?” 谢声叹了口气,将手帕又靠近了些,转眸道:“擦擦吧。” 孟若珍终于接过,而后将脸埋在帕子里,大哭起来:“呜呜呜我喜欢了他那么久,他说拒绝就拒绝我,一点儿情面都不留。” “若留情面,你能死心?”谢声轻挑了下眉。 “我……”孟若珍哭声一哽,接着哭得更厉害了:“呜呜呜呜呜呜……” 谢声被她吵得头疼,向殿里看了眼,提醒道:“要不你换个地方哭?小心陛下听见。” 孟若珍的哭声瞬间收住,她泪眼朦胧地向后看了眼,接着把手中多余的伞递给谢声:“走——” 谢声怔了下,还是接过,同她走进雨幕中。 离开了乾宁殿,孟若珍的哭声放肆起来。迎着一路上宫人打量的目光,谢声几度想要离去,然终还是无奈地走在她身边,听她哭诉。 “呜呜呜我哪里不好,为什么喜欢谢书不喜欢我?” 闻言谢声忍不住插嘴道:“你确定要问我这个问题?” 终于想起身边之人是谢书的兄长,于是孟若珍更想哭了。呜呜呜谢书真幸福,表哥对她好,父亲兄长也宠她,哪里像她,兄长一个比一个混账。 她换了哭词:“呜呜呜我那么喜欢他……” “你真的喜欢他吗?”谢声看着前方,随口道。 孟若珍疑惑转眸:“呜…你什么意思?” “你喜欢殿下什么?”谢声侧目。 孟若珍被问住,思索片刻才答:“表哥他……长得好看,对人温柔…他…” “他对你温柔过吗?你确定那是温柔不是客气?”谢声摇头道:“你觉得他对你和对阿书时,是一样吗?” 完全不一样。孟若珍心道。 看孟若珍这模样,谢生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他继续道:“你说你喜欢殿下,可问你喜欢他什么,你能说的只有相貌。你觉得你真的喜欢殿下,还是仅仅因为对方生得好,又是一起长大,误以为自己喜欢他,并且因得不到而产生了执念。” “你…你胡说!”孟若珍下意识否认。 谢声没在意,接着点拨道:“看殿下与阿书在一起,看他们恩爱,你心里难过吗?你有痛苦吗?” 孟若珍方想说有,而后顿住,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当时好像并没有很难过。 “看吧,你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般喜欢殿下?”谢声笑了笑,抬起脚大步向前走去。他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很是爽朗:“所以你有何不平?连自己喜不喜欢别人都分不出,就知道在那儿哭,你说你傻不傻。” 孟若珍愣住,泪珠挂在腮上,她望着谢声远去的高瘦背影,好久才小声反驳:“你才傻…” 而后她收了哭声,呆呆目视前方,觉得心中的空洞好似被什么给补上了。 * 回到东宫后,季淮将油纸伞收起递给宫人时,谢书才发现他的衣衫湿了半边。她低头看了眼自己未被雨水淋到的衣裙,懊恼地轻蹙眉。 “殿下,你快去换……”谢书话还没说完,忽被季淮拉住手臂。 他直直望着谢书道:“阿书方才不高兴?” 谢书微怔,而后有些躲闪地垂下双眸:“没有。”她抬起脸,轻言堵住了季淮的发问:“天凉,殿下快去更衣,莫要受寒。” 季淮缓缓收手,定看她一眼,终是没再说什么,进了内室。 谢书看着季淮进去的身影,长睫颤了颤。 她如何会不高兴?她此生是来赎罪的。只要殿下好好的,只要他高兴…… 她抬起双眸,神色如常地进了内室。 第28章花妆季召,无耻! “殿下,臣妾为您更衣。”谢书弯唇走到季淮身边,而后动作轻柔地为他合上衣襟,再系上腰带。 季淮未阻止,只轻垂眼睑,任她动作着。 谢书似没有注意到季淮打量的视线,她神情平静,笑意温婉,末了还仰面对季淮软声言:“好了,殿下。” 看不出异样,季淮收回视线,扬唇并颔首。 * 时值隆冬,京都下了两场雪。初雪来得早去得快,而这第二场雪历时稍久。 历经初雪,皇宫梅林的红梅开得愈发好,袅袅婷婷地绽在枝头,花色鲜艳,暗里飘香,和着白雪,望之很是悦目。 冬日宫里妃嫔们鲜少出来走动,宫外女眷们出门也少了许多,皇城里的花儿都好似被一场雪封住,除了寒梅孤芳独绽,其余都好似变得蔫蔫答答。 趁着雪来,梅林花开正艳,皇后决定召开一场赏梅宴,将后宫妃嫔和贵族女眷召集起来,热闹热闹这冬日寂冷之气。 谢书收到消息时,正在替季淮温茶。 彼时季淮迎着她的目光,笑道:“去吧,你整个冬日都没怎么出去,借此机会出去交几个朋友也好。” 说来谢书确实与女眷往来甚少,故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身边都没有什么能说得上话的好友。 如果硬要说,而今孟若珍算是一个。 不知近来孟姑娘吃错了什么药,以往对谢书那般不待见,如今却不管不顾地缠上来,赶都赶不走。 犹记半月前,孟若珍忽来东宫,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她又是来纠缠太子,莫说谢书,可能连季淮都这般觉得。 谢书可是看见她一向温和的夫君,当时轻蹙了眉。 然而令人意外地是,孟若珍只是扫了季淮一眼,便抬着下巴从他面前走过,边走边道:“表哥别误会,我不是来找你的。” 说着她来到谢书面前,自顾自亲热地挽起谢书的手臂,笑道:“我是来找阿书的。” 谢书满脸懵怔地被她揽着,抬头应声季淮询问的视线:你何时与她这般熟了? 她茫然地摇摇头,也想有人能告知她这个答案。 起初谢书以为孟若珍又有了什么捉弄人的鬼点子,然孟若珍来得勤快,且每次都一副同她很亲近的模样,也不再纠缠季淮,久之谢书对她的戒备降低,倒真生出几分亲近。 然而谢书到底知道人的情感,不会是突如其来,孟若珍此番不会没有目的。不过她一时猜不出孟若珍的想法,便作罢。只要孟若珍没有害她之心,化敌为友她自是愿意。 谢书正想着,抬眸见传信的宫人,正等她回答。于是她点头道:“好。告诉母后,我晓得了,届时自会过去。” “诺。”宫人应声退下。 * 嫁入东宫后,除去婚嫁之日,谢书几乎没怎么穿过华服。然此次皇后举办宴会,虽说她的常服大多精美珍贵,一般都是软烟罗、云雾绡或南海鲛丝等布料外加苏绣制成,但再珍贵,其样式到底不适合赴宴。 故赏梅宴之日,谢书难得换上华服。 季淮上朝去了,离宴会开始还有些功夫,谢书就由着宫人替她装扮。想着今日是赏梅宴,环儿便替谢书化了个梅花妆,末了还在她眉心点了朵红梅花钿。 化完后,谢书有一瞬的恍惚,只见镜中女子桃腮杏眼,眸光清澈明亮,眼尾略施薄红,透着几分娇意,向上花钿徐徐如生,点缀地本就秀丽娇美的容颜,更加生动明艳,而向下水润樱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抿起,暴露出主人心中的不自在。 “是不是太庄重了些……”谢书微敛眉,镜中美人也随她黛眉轻蹙,她复又舒展开来。 “哪有?”环儿笑道:“是娘娘你本就生得好,而常日甚少让奴婢为你点妆,故一时看不习惯罢了。” “今日赏梅宴,来得都是些花儿般的姑娘,娘娘您是生得好看,又是太子妃,可不能被她们给比下去。” 谢书倒不在意是否会被别人比下去,不过环儿说得有道理,自己是东宫之主,代表的是殿下和东宫的脸面,且环儿费了这番功夫,才为她装点好,没必要再去折腾。 想着谢书从凳子上站起。 绯色华服加身,纤腰素裹,裙带翩跹。好看是真,不抗冻亦是真。环儿连忙拿来织锦狐毛斗篷,为谢书披上,最后出门前不忘拿上手炉。 一番折腾之后,谢书终于领着身后的几个小宫女,出了东宫。 穿着小鹿皮靴踩在石子路上,偶尔踩到枯枝发出清脆声响。谢书弯着唇,看得出心情不错。 她们穿过石子路,经过一片湖。冬日的湖面结了冰,远远看着光滑素冷,愈发平寂。 在绕过湖心亭之前,低矮灌木丛后传来几道说话声。 一路上撞见的宫人不少,谢书也没留意,正欲继续向前,哪知宫人的谈话声竟这般突然地撞入耳内。 “我是说真的。我今日听出宫采买的全喜说的,宫外可都传遍了,安王断的这只手还真和太子有关。” 另一个宫人显然不太信:“怎会?太子温和仁厚,作甚要去谋害安王。” “我开始也想不明白。”那人解释道:“但听人一说,再转念一想,就清楚了。” 他继续道:“你看啊,太子妃未嫁给殿下之前,是不是追慕安王四年。而如今太子妃嫁给殿下,宫里人都看得出殿下对太子妃有多好,想必定是将太子妃放进心里,而太子妃呢?喜欢安王四年,哪能说放下就放下。作为男人,还是殿下这般尊贵之人,如何允许自己的妻子心有他人。” “而殿下舍不得太子妃,就只能从安王那儿下手。听说那只黑熊就是殿下放的,没将安王咬死,只断其左臂,就是为了给安王一个教训。不然你说,当时明明殿下和安王都在那儿,为何黑熊只攻击安王,而殿下毫发无损。” “哎……”另一个人连忙应声,不禁赞同道:“这么听,好像还真是。只是殿下那般仁慈和善,怎就……” “英雄难过美人关嘛。”那人笑道。 谢书听完,手指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哪能猜不出这话是谁传的,就因为猜到,才愈发恨怒。 季召,无耻! 第29章梅林“你们错了,殿下他不喜欢我,又…… 谢书身边的宫女显然也听到那话,不禁都将头垂下。唯独环儿自幼在谢书身边伺候,自是听不得他人说自家主子的坏话。 “谁允许你们妄议主子的!”环儿走过去,双目一瞪:“不想活了是吧?!” 两个宫人吓得一哆嗦,抬眸看见谢书的脸,扑腾一声跪了下去。 “娘娘,该怎么处置他们?”环儿问道。 谢书心里微乱,她抿唇摆手道:“交到慎刑司吧。”而后抬起脚,没有理会两个宫人的求饶,带着身后宫女向梅林而去。 梅林里,白雪映红梅,冬日美景容纳于眼底。而珠环翠绕,俏丽多姿的妃嫔女眷将梅林点缀得,宛如春日花团锦簇的后花园。一眼望去,眼花缭乱,不禁让人感叹京都女子的美丽贵气。 皇后坐在亭台之中,亭台上四周放了火盆,给寒冷冬日增添了几分暖意。皇后坐在主位,右侧空出一个位置,谢书便坐了过去。 因方才之事,她赴宴赏梅的心情已烟消云散。只是静静坐在凳子上,捧着手炉,神情淡淡地看着满林的白雪红梅。 谢书看着红梅,不知有不少人都在打量着她。 亭台上的静坐的女子实在好看,雅静的模样好似一幅仕女图。朱唇皓齿,明眸善睐,薄红的眼角与额心的花钿,将白皙的脸衬得秀美娇俏,明艳动人。而她身上的斗篷,其色若红梅,帽子上的一圈雪白的狐狸毛,显得那张小脸愈发小了,看着很是惹人怜爱。 坐在满林的红梅面面前,容色不输红梅半分。 众人打量着,心中不由道:怪不得…… 谢书对着红梅发呆,然周围咕咕哝哝的声音却怎么也无法忽视。起初她们谈论时,还留有顾忌,并不能叫谢书听清,而后不知是谈得兴起还是如何,声音渐大了起来。 一道女声道:“生成这般模样,怨不得太子与安王成仇。” 另一人附和:“谁说不是呢,不过安王还真是可怜,明明什么都没做,先是被她纠缠四年,后又因她被太子忌恨,无端失了左臂。” “太子也是,本是多么仁和的储君,却因美色昏了头,竟做出手足相残之事。” 女子点头:“所以说红颜祸水,美色误人,不知陛下知晓自己赐婚的女子,却让他的儿子德行亏损,心里作何感想。” “感想?能有什么感想。不过太子此番作为,确实有失储君风度。若未来大梁君主如此残忍狠毒,耽于美色。此次能因美色对兄弟生出忌恨,可见太子妃在他心中地位多重。不知是否以后太子妃说什么他都会听?若真如此,那还得了。” 那边声音不断,谢书越听脸色越白,若非脂粉遮挡,她的面色一定不好。 季召玩得好一出颠倒黑白,釜底抽薪。流言误人,不需根据。人们容易被流言误导,即便是假的,传的人多了,信的人也就多了。 俗话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流言可畏,受害人若非有明确证据,很难翻身。要说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会,等流言过去,或用其它流言转移众人视线。 毕竟人们精力有限,忘性也大,没有谁会久久揪住一个流言不放。 谢书心知此刻她不能冲动,当做没有听到才是最好,而后自可回宫与殿下商议应对之策。然她实在难忍,她曾言殿下是她的底线。 众人辱她、诽她、谤她,轻视她,她皆能置之不理,一笑而过,然而论及季淮,谢书忍不了。于她心中,殿下仁和尊贵,乃是天下最过良善之人。他是君子,德行有如满月无亏,谢书不允许任何人以莫须有的罪名玷污于他。 她紧紧攥着手指,忽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偏头望向发声之向。 “有什么话,可以当着本宫的面细说,背后诋毁乃鼠辈行径。”说这话时,她神色冰冷,容颜俏丽却隐带寒霜,愈发像绽在雪日的寒梅。 起初女眷们被她的气势惊住,然仅片刻,有人看了眼皇后,见她笑意如常,似是不觉气氛之紧张。 女眷们都是人精,看出皇后没有维护太子妃的意思,也隐约知晓皇后对太子的不喜。故她们很快放松下来,言语间也不再忌惮。 “太子妃说得哪里话,我们如何就背后诋毁了?”满头金钗的贵妇人,语调几分阴阳怪气:“既然做得,怎就叫人说不得了?” 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姑娘,看着谢书的视线很不友好:“若非你,殿下怎会如此?殿下因你心生忌恨,才做了糊涂事,染上污名。” 很明显这黄衣姑娘是季淮的倾慕者,谢书没理她。 她看向贵妇人,正欲开口,忽又有道女声响起:“因一个女子,就能做出伤害手足之事,我看这才是太子的真性情。阴狠残忍,狭隘冷漠,以往的的君子之风,约莫都是装出来的……” 理智轰然崩塌,怒意在她的心房燃烧。谢书的杏眸被怒气的火照得明亮,她倏地望向那人,声音不复温软,裹着冷意:“你闭嘴!” 那女子被惊住,下意识消了声。 没人再开口,谢书站在亭台之中,周边人神色各异。冷风袭来,却吹不散她心中怒火,反倒让其愈烧愈烈。然这怒意一时发泄不出,被磅礴大雪狠狠压着,冷热交织,谢书紧咬牙关,一瞬竟有了想落泪的冲动。 但她不能。此刻梅林中,人人想看她笑话,还想看季淮笑话。她如何能如了她们的愿。 她们信流言,她们污蔑她的殿下。 谢书的脸色愈来愈白,她拢在袖中的手不断发着颤。她的殿下那般好,他那般好……她们怎能信口雌黄,以污名玷她…似朗月般清雅高贵的殿下…… 她不允许,没有人可以说殿下不好!谢书心中难受,她看着红梅,看着亭台外、不知何时开始纷落的大雪。 心如蚁噬,她紧咬双唇。努力回想流言的落脚点,而后终于忆起……众人皆言,殿下因她对安王心生忌恨…… 是的,她!美色误人?原来她才是旁人攻击殿下的刀剑,是整个流言的切入口。 谢书忽又想笑。于是她扬起唇,脑中只剩下一个想法。 若殿下不喜欢她……是不是别人就没办法伤害他了。她想起前世,几乎殿下所有的祸事都是因她而起。她甚至害得他丢了皇位,失去性命…… 若不是她,若没有她……谢书眸色渐空洞,她笑着转头,弯唇道:“你们错了,殿下他不喜欢我,又怎会因我而忌恨安王呢?” 莫说其余人,连皇后都隐皱眉头,显然觉得她在说胡话:“太子妃在说什么?” “你们不信吗?”谢书笑着,额心的花钿映在她白雪般的肌肤上,红得似要滴落下来。 “他不喜欢我啊,我们还未……”谢书话音顷刻顿住,因她余光看见梅林中,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立在风雪中,面色平静,唤她:“阿书——” 第30章怒意“圆房?” 青年静立在梅林中,红梅于后,雪花纷落之下,他撑着把青色的油纸伞,伞下如玉的容颜,神色平静。 长腿踏过白雪,迈上台阶,他缓缓走到亭台之上,桃花眸静对着谢书。 谢书将目光落在他肩上的一片梅花瓣上,她的手指动了动,想要替他拂去,却在伸出的那刻僵硬地停下。 季淮静看她片刻,而后转眸望向众人。他勾起唇,浮现出那温和而熟悉的笑容:“在聊什么?” 女眷们终于回过神来,方才对谢书时的嘲讽与放肆,在季淮面前敛了个干净。个个轻垂头,一副温婉之态。 鹅黄色衣裙的姑娘怔怔看着季淮,而后率先回答:“我们随便聊聊。” 其余妃嫔女眷像是终于回过神来,连忙躬身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 季淮颔首,然后看向谢书。他终于对她弯唇:“玩得开心吗?” 谢书一错不错地盯着他,没吭声。 “怎不说话?”季淮看着她微红的双目,笑得眉眼愈发温柔:“那就是不开心。” “为何不开心?孤来猜猜……”季淮轻笑着装眸,看向神情躲闪的女眷们,缓缓道:“她们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 他又看回谢书:“是这样吗?” 谢书长睫轻颤,施了薄红的眼尾愈发红了。 得不到答案,季淮也不着急,他望着女眷们,继续道:“你们谈什么了?说来给孤听听。” 女眷们垂着头,没人敢将方才对谢书说的话,重复出来。 亭台中气氛僵持,皇后淡笑着打圆场:“没说些什么,就随便聊了几句。须是天太冷,阿书情绪不高。” 谢书抿了抿唇,她看向梅林,好似没听见皇后的话。 众人见她未反驳,不自觉轻舒口气。 “天太冷吗?”季淮没再向谢书求证,他笑了笑:“既然如此,孤就先带她回去了。她身子弱,受不得冻。” 言毕,也没管皇后同不同意,他走到谢书面前,垂眸笑道:“走了,阿书。”说着他抬手,动作温柔地替谢书戴上斗篷的帽子。 等他动作完,谢书垂眸跟在他身后。 下了台阶,走到雪中,青年爱惜地将女孩拢在伞下。 贵妇人看着,不由低声和身边人道:“还说什么不喜欢,这分明是疼到骨子里去了。果然是红颜祸水。” 说完贵妇人随意抬眸,恰见俊美的青年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冷淡而寒凉。 贵妇人心中一凛。 * 风雪中,谢书沉默地走在季淮身侧。 她隐约感觉到季淮情绪的不对,他一反适才在梅林的温柔,自始至终目视前方,未与谢书言过一字。 甚至他的步子比以往要迈得大些,谢书跟得略微吃力,却不敢开口。她不知季淮何时来的梅林,又是否听见她与女眷们的谈话。 谢书有些跟不上了,落后半步,半边身子移出伞外。 似是觉察到,季淮身形微顿,开口时声音比常日冷淡许多:“跟上。”然他却将步伐放慢许多。 气氛僵持到回了东宫。 东宫殿内,香薰玉暖,与殿外寒冷是两种境地。 季淮将伞递给宫人,顺势脱去大氅,露出里面玄黑色的金边朝服。谢书看着他,莫名觉得每当他穿上这身衣服时,温润的气质都被削减许多,凭添几分凌厉和冷淡来。 谢书上前,伸手欲接他的大氅, 季淮却避过她,将大氅递给宫人,而后才垂眸同她道:“孤去更衣,无须伺候。” 言毕季淮走向内室。 谢书无措地站在原地,手指颤得厉害。 半盏茶的功夫过去了,季淮依旧没出来。谢书平复好情绪,抬脚向里走去。 进去后,她抬眸见到随意靠在胡床上的季淮。他换掉了朝服,穿了身月白色的常服,显得容颜愈发清逸俊美,也隐约多了股冷淡,看起来没有常日那般平易温和,让人感觉有些高不可攀。 谢书进来的动作没有刻意收敛,季淮应该听见声音,却只看着窗外。 谢书从没见过他这幅模样,也从让他这般冷淡对待过。她的心像是被针扎一下,隐隐觉察出刺疼和酸涩来。 她缓慢地走到季淮身前,盯着他精致玉白的侧颜,动了动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只无措地唤了声:“殿下……” 季淮终于偏过头,他静盯着谢书许久,直到看见她杏眸里的雾气,才终于又勾起唇,语气温柔地似什么都没发生:“怎么,阿书?” 谢书还没开口,他忽继续笑道:“好了,乖。孤在这儿坐坐,你出去玩会儿,可好?” 殿下现在不想和她待在一个房间里,尽管他的神态和语气都很温和,但谢书仍从他的话中得出这个结论。 她努力扬起唇,想要应“好”,却如何也说不出口,挤出的笑也像是哭一样。 而后谢书听殿下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一只手搭上她的腰,措不及防间她被推倒在胡床上,紧接着一道身影压了下来。 她怔怔抬眸,撞进季淮漆黑的挑花眼中。他依旧笑着,却又叹了声气:“让你走怎就不听?待会儿你要后悔的。” 见谢书茫然地看着自己,季淮补充道:“嗯,现在想走还来得及。” 谢书抿唇不语。 季淮便又笑了。他笑得比方才厉害,肩膀轻颤,胸腔隐隐振动,笑得俯倒在谢书的颈窝间,低低的笑音拨动着谢书的心弦。 她感觉季淮此刻的状态不太对,最好的决定应是先远离,然谢书做不到,她一靠近季淮,听见他的笑声,脑中仅剩的那个想法就是留在他身边。 她贪恋他的气息,贪恋到她自己都有些吃惊的地步。 季淮笑够了,他终于抬起头,漂亮的桃花眼被他笑出泪意,眼尾染出和谢书相似的薄红。 这样的殿下太陌生了。不,也不是完全陌生,她应是在前世见过的。谢书还没想清楚,季淮便弯着眼睛笑问:“阿书说…孤不喜欢你?” 他听到了,谢书呆呆地想。 “阿书也听到那个流言了?”季淮单手撑在她身旁,一语猜出她的心思:“阿书不想孤被误会?” 谢书没来得及说话。 他又道:“阿书真聪明。”谢书觉得他在说反话。 “若方才孤未去,阿书的后半句话是什么?” 谢书说不出口。 “我们还没有……”季淮望着她的眼睛,而后将鼻尖贴在谢书的鼻尖上,缓缓笑问:“我们还没有什么?” 谢书将双唇抿得愈发紧。 季淮却像是看出她躲闪的心思,自己猜出答案:“圆房?” “你想说孤不喜欢你,说我们还没有圆房,替孤攻破流言,然后呢?” “流言就能这般轻易散了?在阿书心里,孤的名誉就这般重要?” 谢书依旧一言不发,然她的杏眸里明确传出一个信息,在执拗地说着:重要。 重要?季淮气得又笑了。他离开谢书的脸,与她拉开了些距离:“所以在你心里孤的名誉胜过你自己,为此什么都能说。” “你不知那些迂腐的民众,知此事后怪的不是孤,而是你吗?你觉得那些人会怎么说你,会用怎样的话和语气来谈论你?这些你是不是都不在意。” “届时孤的名誉恢复了,那你的呢?” “殿下……”谢书盯着季淮,声音很轻:“臣妾不在意。” 季淮笑着,却并让人感觉不出欣悦来。他凝视谢书片刻,见她杏眸若水,暗含坚定。盯着她娇美的容颜,他抬手轻抚过她额心的花钿,而后向下抚上她泛红的眼角。 他勾起唇,缓缓道:“阿书生得真好。” 谢书神情微怔,不明他怎将话题转到这来。 季淮轻点着她的眼尾,语气漫不经心:“如此娇艳动人的美人,放在孤的身边,孤却不碰,外人会不会觉得…孤不行呢?” 谢书瞪大双眼。 季淮看着她圆溜溜的眼睛:“阿书说我们未圆房,想必你也是将此记在心底的。既然如此…”他俯下.身,薄唇缓缓贴在谢书白皙的颈上,一路向下游移。 蜻蜓点水般的触感落在颈上,谢书被薄唇贴过的肌肤痒而热。她下意识屏住呼吸,脑子渐渐发晕。 他的呼吸拂过谢书耳畔,温柔而细致的吻,轻轻落在耳廓上。 谢书的耳朵很快烧起来,小巧白嫩的耳垂变成蔻丹色,眸中也泛出湿漉漉的水汽,似一只楚楚可怜的小动物,被吓呆后,只能无措等待着猎人的采撷。 房间的气温渐渐升高,谢书的脸泛红,心也越跳越快。她紧握着双拳,心慌而羞涩地等待之后的事情。 然而季淮却停下动作,他的薄唇犹贴在谢书的肌肤上,最后在她精致的锁骨上,落下最后一吻。他撑起身子,桃花眸雾气朦胧,犹如泛着雾气的水面,谁也不知水下隐藏着怎样的波涛。 季淮的嗓音比起初低哑些:“阿书不躲?是不是孤做什么都行。” 谢书犹觉晕然,听到季淮问话,下意识点头。 “阿书什么都愿意为孤做?”季淮再问。 谢书怔愣着点头。 季淮眸中的雾气散开了。谢书看到他眸中的笑,然那笑不及眼底,隐含怒气,他却仍道:“很好——” 他伸手将谢书攥紧的拳头掰开,而后将她放开,下了胡床,径直走到圆桌前,饮了一大杯茶水。 那茶水已倒出许久,早就没了温度,冬日里饮下,从嘴中冷到胃里,一路不知熄灭多少火焰。 谢书撑着坐起,看着季淮饮下茶水。他饮得有些急,茶水从杯沿渗出,滑过他精致白皙的下巴,最终隐没在领口里。 而后他撑在桌案上,急促呼吸几声。 谢书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能感觉到他又生气了,怒意很甚,然她不知缘由。 正当她不知如何是好时,季淮的呼吸已经平稳下来。他从桌案前转身,面向谢书时已神色如常,怒意荡然无存,似方才失态皆是幻梦。 他的神情恢复温和,走到谢书面前替她拢好衣襟,并拨了拨她微乱的发髻,而后温凉的手指轻蹭几下她泛红的脸颊,最终弯唇笑道:“阿书以后莫要那样做了。流言止于智者,为此忧心不值。” 谢书缓缓眨了下眼,小声道:“臣妾晓得了,可是……” “嘘——”季淮的手指按住她的双唇,笑道:“区区流言,何以扰孤?流言如何敌得过事实。智者信事实,愚者听流言,孤所要是智者之信,愚者怎想,与孤何干?” “所以,莫再多忧,也莫要多为。”他将手指拿开:“可好?” 谢书凝视他,终于轻声说了:“好。” “时辰还早,阿书若困了,就歇会儿,用膳时让宫人唤你。”说着,季淮转身向外走。 谢书下意识将他拉住,声音有几分慌张:“殿下,你去哪儿?” 季淮侧身,笑着解释:“孤还有些政事未处理,等下午回来陪你用膳。”他拍了拍谢书的手,示意她松开。 谢书将手放下,垂眸缓缓点头。 再抬眸时,季淮的身影已经消失。 离开谢书视线的季淮,在走到门外后收了笑。他抬起手背,捂着额头,良久才一声叹息,笑道:“还真是气昏了头。” 言毕,他放下手,进到书房。 而房内谢书呆坐在胡床上。她抬手触上锁骨,摩挲着那块肌肤,恍惚那儿依旧湿润,有温热的呼吸拂过。 * 年关至,恰逢皇帝寿辰。 寿宴之前,从西域来了位使者,言称此行目的是来为皇帝贺寿。 接风宴上,众人见到一位充满异域风情的公主,于是皆明其前来,可不止贺寿那般简单。 公主蒙着面纱,露出双深邃漂亮的大眼睛,隐约看见面纱下高挺的鼻梁。她的身姿纤细高挑,胸前山峦起伏,腰纤可堪盈盈一握,走动间裙裾似一朵绽开的金莲。即便看不见脸,却也能断言她定是个美人。 众人打量着公主,谢书盯着公主怀里的猫儿。 那猫生得极漂亮,白毛蓬松,雪球般软软一团窝在公主怀中,露出一张小猫脸。水灵灵的蓝色大眼似颗宝石,咕噜转时看着四周的好奇模样,可爱的人心都要化去。 谢书觉得这猫儿比美人还好看,不禁多看了几眼。 季淮注意到她的目光,侧目望去。起初以为她在看公主,后注意到她轻搓的小手,便将目光转向那只猫儿。 看了猫儿片刻,季淮收回目光。 * 赏梅宴后,季淮待谢书如常,两人看着倒没有什么嫌隙。季淮依旧每日陪谢书用膳,偶尔休沐也会带她出去逛逛。 然自接风宴后,季淮陪着谢书的时间比以往要少,经常用膳时都见不着人。虽说他每次都会提前让人告知谢书,要谢书不必等。然谢书还是会多等一会儿,直到确定他真的不会回来,才开始用膳。 一日,正在用膳时,孟若珍从殿外进来。 见到她,随口道:“怎就你一个人?表哥呢?” 谢书将碗筷放下,接过宫人递来的手帕,轻拭过嘴后道:“殿下忙于政事,脱不开身。” “忙于政事?”孟若珍嗤笑一声:“我看他是忙着陪美人吧。” 谢书眉心微蹙,望着她。 “你不会不知道吧?”孟若珍有些惊奇,她坐下后,继续道:“就西域来的那个公主,前不久接风宴上你见过的。你猜她是来干嘛的?” 谢书等她后文。 “显而易见呀……”孟若珍声音微提:“带个美人来使,这明显是想和大梁和亲。” “接风宴后,皇帝就让你家殿下陪着那公主,说是招待来客,带她领略京都人土风情,但我看,就是想让你家殿下和公主培养感情。” “培养感情干嘛?你还看不出来么?” 谢书手指一颤。她垂下双眸:“殿下未曾与我提及。” “许是怕你不悦。”孟若珍继续道:“我看表哥还是挺喜欢你的,只是男子大多三妻四妾,表哥他又是太子。与你成亲近一年,东宫里也没添个新人,想来也是顾忌于你。” “但此次不同,若皇帝真要将那公主赐许给表哥,表哥也不好拒绝。毕竟是皇帝的意思。” 皇帝的意思?谢书攥了下手指,说来她和殿下的婚约也是皇帝的意思。让娶她,殿下没拒绝,那这次他会拒绝吗? 谢书不敢想。 “不过,阿书你也不必担心。”见谢书面色不好,孟若珍宽慰道:“表哥他那么喜欢你,就算娶了公主,也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且你是太子妃,再怎样公主也越不到你头上去。” 谢书未言,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好啦,别想了。”孟若珍转言道:“我们出宫逛逛。” 说着,将谢书从凳子上拉起。 谢书被拉着走到外面,抬眼时杏眸如水,低落的情绪敛了个干净。 * “公主,清尹阁是京都最有名的舞乐坊。”季淮微侧眸,温声道:“此处乐人舞艺皆精,可助你最快感受到京都的舞艺之风。” “若有疑问,询问便是。”季淮抬手,做出‘请’的手势。 “多谢。”依旧蒙着面纱的西域公主,抬脚进去。 季淮示意封一跟上,并道:“若有何事,不能解决的再告知孤。” “是。”封一应声,连忙上前伴于西域公主之后。 季淮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而后让捧着信件文书的随从上前,将其放在方桌上。 而后他就在乐声交织的清尹阁中,静心处理起政务。 许久后,看台上亮起琉璃灯,琴乐声起,与京都曲艺不同,其乐声带着明显的异域特色。 季淮抬眸瞥了一眼,见西域公主换了舞裙,而后脚尖轻旋,轻盈动作起来。 美人美,舞姿亦美,然季淮无观舞的兴致。他淡然收回视线,将目光移回政务上。 西域公主的舞蹈约莫是真的惊艳动人。季淮随意抬眸间,发现不少乐人闻声而来,凝神看着台上。 他听见一个乐人小声赞叹道:“这西域公主果真厉害,随便一个舞蹈都超出我们许多。” “这算什么。”另一个乐人反驳道:“你是没见到更厉害的,那才真叫惊艳动人。” “谁呀?” “知道谢氏女吗?” “太子妃?” “没错。” 得到答案,前一个乐人不禁倒吸口气。 见同伴惊讶之态,那乐人笑着解释:“那时她还只是将军府嫡女,曾来我们清尹阁,学过一段时日。兴许有的人天生就适合跳舞,她的肢体柔软,学得也快,到最后连教她的乐人师父,都言若非她是娇门贵女,许能在清尹阁独占一方天地。” “如此厉害?可惜不能一见。” “那可不,人家现在是太子妃,以后是要当国母的。未来国母如何能跳舞,毕竟这都是我们下等人,供贵族取乐的。即便要跳……”乐人笑了声:“那恐也只允太子一人观之。” 乐人们笑起来。 季淮停住下笔的手,眸色微动,而后他终于抬头看向台上,眼前浮现的却是另一人的身影。 * 一路上,谢书闲逛的兴致不高,然也未表现出明显的失落。 孟若珍带着她四处逛,胭脂水粉,珠钗衣裙,零嘴小吃各店铺地搜罗。 最终她们随行的侍从手中提满了东西,孟若珍却犹觉不够,还是谢书将她拉住,无奈道:“别再买了。”而后示意她看身后侍从:“他们快拿不下了。” “我何时买了这般多?”孟若珍一脸惊讶,终于歇了再买的心思。 她将手中的蜜饯递给谢书,谢书就着她的手,尝了一个,而后弯唇道:“尚可。” 两人边吃边向前走去,在经过清尹阁时,谢书停下脚步。她侧目看了牌匾半晌,还是抬脚进去。 “哎?”孟若珍连忙跟上,问道:“你来这儿干嘛?” 话音方落,谢书忽停下脚步,孟若珍险些撞到她:“你怎停下?”她顺着谢书所视方向望去,只见台上西域公主,穿着身橘红色的舞衣,她衣带飘扬,舞姿优美,很是悦目。 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台下有位青年,青年气质清逸高贵,姿态散漫靠于椅背。 他盯着台上公主,看得认真。 孟若珍瞬间一脸见了鬼的神情,她缓缓瞥向谢书,注意到她紧绷的神色后,满脑子都在回荡:完了,完了…… 第31章巧遇“你干嘛管我?”她轻声道。…… 然而孟若珍预想的惊天动地,并没发生。谢书面色紧绷,却并没有冲进去质问,反而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孟若珍快速跟上,一脸紧张地瞅她面色:“阿书,你没事吧?” “你先别难过,也许事情不是你看的那样,也许……” “你之前不是说皇帝让殿下招待西域公主,是为了给他俩培养感情吗?”谢书转眸,轻声问。 孟若珍安慰的话,卡在喉间。 她找回声音,继续道:“不是。虽然我是这样说过,但感情哪是这般容易就能培养出?你和表哥那般恩爱,哪能随便就被那什么公主插足?” “说不定,表哥只是看那公主跳舞跳的好看。” “对了,跳舞!”孟若珍双手一拍,看她:“你不是也会跳舞么?不知道和那公主比较谁更好些。” “不过也没事,我相信只要你跳,表哥必定爱看,哪还有西域公主什么事?” 孟若珍言毕,手指摸着下巴,作出思索之态:“但好像只会跳舞还不够,还得知道如何讨人欢心。” “哎?你懂怎样讨表哥欢心么?”她偏头问。 谢书摇头。 “我跟你说啊……”孟若珍伸出手指,而后卡住。 谢书暂时忘记心中的难受,她盯着孟若珍,等待半晌,而后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会?” “我当然——”孟若珍将手指收回,戳了下脑门,声音弱了下来:“不会……” 谢书缓缓眨了下双眼,只听孟若珍又道:“虽然我不会,但我知道有谁会。这样……” 孟若珍望着谢书:“你今儿入夜来孟府寻我,到时候我带你去个地方。” 谢书想了想,点头。 * 黄昏时,季淮依旧没回来用膳,谢书没再等他。用完后,进了内室更衣,而后决定去寻孟若珍。 她方换完衣裙出来,恰见季淮自宫外归来,身后跟着一群侍从。 “阿书要出去?”季淮笑问。 谢书避过他的视线,“嗯”了一声,就绕过他向外走去。 季淮察觉出她的反常,下意识伸手拉住她的胳膊,问道:“怎的了?阿书。” “我没事。”谢书看着地面,还是轻声解释了一句:“我去孟府找若珍,她说……” 怕季淮追问,她转了说辞:“带我去看看南街珠宝铺里新进的首饰。” “是吗?”季淮松了手,没有怀疑,温声笑道:“你去吧,看上什么买了便是。” “嗯。”谢书欲走,又被唤住。 “对了。”季淮似想起什么,道:“待会儿孤也要出去,可能会回来得稍晚些,阿书若回得早,无需等孤,早些歇息。” 谢书:“嗯。”她向前行了半步,终是转身唤道:“殿下!” “怎么?”季淮回头。 谢书心中涩意难忍,她想问:你是要去寻公主吗?你真的要娶她吗? 然对上他如湖水般,温柔到能容纳她一切情绪的眸光,她只是弯唇笑道:“尽量早归,臣妾等你。” 季淮却没应,他眉心微敛,盯了谢书半晌,而后像是猜到什么,终于展颜道:“孤与几位大人商量些事,一结束孤就回来。” 谢书微怔,回神季淮已进了内室。心中涩意淡去不少,她终于转身出去。 * 到了孟府,孟若珍将谢书拉到她的房间,而后递给谢书一套衣服,道:“快,换上。” 谢书疑惑地接过:“怎还要更衣?”她将叠着的衣衫打开,入目一套男装,不禁默然。 见她不动,孟若珍奇怪道:“干嘛不动?换上啊,那地方穿男装进去比较方便。” 穿男装才能方便进去的地方……谢书不敢想…… 最后敌不过好奇,她还是将衣服换上。 而后两个娇俏的小公子出现在大街上,径直进了落云楼。 落云楼,达官显贵的娱乐场所,其间既有美人又有俏儿郎,个个才艺加身,技艺非凡。既谈得诗书曲艺,又极通人情风月,十分擅长“看碟下菜”,所以即便他们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却依旧有许多贵人愿往。 因其环境的惬意舒适,较寻常秦楼楚馆氛围轻松环境干净,故许多商贾富户,或高门大族,常于此处商谈要事。 谢书未曾来过此处,故进去后略微拘束。 与她相反,孟若珍倒熟门熟路的像个常客,径直寻到落云楼的主人,吩咐几句,而后她带着谢书进到一间房内。 房内宽阔干净,装潢典雅,除却桌椅必要的陈设外,正前方靠墙处设有一方木台。 片刻后,自门进来几位姑娘公子。姑娘们生得如花似玉,公子们也是五官端正,气质清雅。 “想问什么尽管问。”孟若珍手一抬:“等你学会之后,什么公主都不是你的对手。表哥也再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谢书唇角轻抽,一时无言。 倒是粉衣姑娘看出新书的为难,笑容亲和,问:“姑娘想知道什么,放心问便是,我们若知必将尽心解答,亦不会将姑娘所问告知他人,还请姑娘安心。” “你们坐过来吧,我知道她要问什么。”孟若珍等了片刻,忍不住开口道。 待几人聊完,孟若珍兴高采烈地拉着谢书从房里出来。 “阿书,我觉得刚那个穿绿色衣裙的姑娘说得很有道理,你就应该稍微主动一点儿,不过也要把握好度…” 谢书应了一声,若有所思地想着方才听到的话。 两人走在楼阁间,前方的房内的门忽地打开。从里边走出几位中年男子…… 谢书眉心一跳,看着那几人,心中莫名生出种不详之感。 接着她便见几位中年男子让出路来,一道熟悉的身影从房内走出。 那身影修长,高瘦,气质清贵。侧颜俊美,正轻垂眸,淡勾唇,同几位官员说着什么,而后似有所感,他转过眸来—— 谢书吓得一激灵,身子比脑子反应得还快,一旋身躲到孟若珍的身后。 而后……想起自己今日同季淮言,她去寻孟若珍。季淮看见孟若珍,哪能猜不到自己也在这儿。 这还不如不躲,一遮掩反倒此地无银三百两。谢书懊恼地轻闭双目。 身前孟若珍侧眸看向谢书,疑惑道:“阿书你躲什么?不就是见到表哥……” 她顿住,像是猜到什么,惊讶开口:“你不会没和表哥说吧?” 谢书:“……”她不仅没说,她还撒了谎。 “你真没说?”孟若珍嘟囔着:“完了完了,表哥要知道我带你来这种地方……不过我俩穿着男装,他不一定能认出来。” 谢书无言地站在她身后。心想我们只是换了男装,又不是换了脸,除非殿下眼盲,否则不可能认不出来。 “啊,他看过来了!”孟若珍惊慌道:“我们快走。”说着她转身扯着谢书袖子,就要带她原地返回。 “阿书?”身后传来道温润的嗓音,谢书感觉自己的后领被人提出。 她僵硬地后退几步。 孟若珍一个转身发现身边的不见了,再抬眸就见她到了季淮手中。 季淮长身玉立在谢书身后,他一只手轻提着谢书后领,先是垂眸盯着谢书发顶,而后抬眸看了眼孟若珍,对她弯唇一笑。 孟若珍讪讪地摸了下脸,没敢过去。 谢书大气不敢喘,觉察到拎她衣领的那只手,缓缓移到她后颈上,摩挲几下后,身后人轻笑道:“不是说去南街看首饰了,怎出现在这儿?” “臣妾……”谢书思索说辞:“好奇…来看看。” “好奇什么?”身后人弯下腰,贴着她的耳朵笑问。 看谢书过于无措,孟若珍还是决定去为她解围。 “表哥,我俩就随便进来看看……” 她话音未完,身后传来方才一个公子的唤声:“姑娘——” 紫衣公子掠过孟若珍,径直走到谢书面前。 此时季淮已经放开谢书,故紫衣公子没有看出两人间的奇怪气氛。 “幸好你还没走。”紫衣公子笑着将手中东西递出:“你手珠落在房里了。” 后颈一凉。 谢书闭目。 孟若珍嘴角抽搐:这来得太是时候,表嫂,我也没法救你了。 紫衣公子将珠串递出,谢书却一直未接,最后还是她身后的郎君将珠串接过,而后对他道:“多谢。” 明明这郎君笑得温柔好看,紫衣公子却莫名心里发颤,然他在风月场呆了多年,转念一想,有些悟了,于是秉承莫染是非的原则,他连忙转身告退,并在心中暗道:对不住了,姑娘。 都退了,徒留谢书站在原地,听季淮笑问:“随便看看?” 谢书沉默半晌,才憋出声来:“嗯——“声音低下去:“随便看看。” 而后她攥紧手指,转身看向季淮,反客为主,问:“殿下怎在这儿?” 季淮微怔,而后看了眼身后,解释道:“我们来谈事,不是同阿书说了?” 他同她说了实话,谢书却撒了谎,说来是她理亏,然不知为何她却心里委屈,总觉得像堵了一口气。 严格说来,那口气自白日见他专注地看公主跳舞时,便堵着了。 她理智上告诉自己要对季淮好,弥补上世对他的亏欠,所以若他真想娶公主,谢书不打算阻止。 然情感上,她很难受,难受到此刻听到他并非诘问的问话,都想哭泣。 “你干嘛管我?”她轻声道。 季淮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而后听她又道:“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她垂着头,说话的声音很小,似受了委屈的孩子,想要控诉却又害怕责骂。 季淮觉察到不对,轻声问:“你怎么了?” 而后他伸手捏住谢书的下巴,强迫她将头抬起,便看到她泪痕满面。 第32章挣扎“公主舞姿,及你几分?”…… 女孩的鼻尖红红的,杏眸中满是潮气,睫毛上和腮上都挂着泪珠,看着既可怜又委屈。 季淮微怔,而后他收了笑容,抬手轻拂去谢书腮上的泪珠。潮意似从指尖传到心里,他放轻声音道:“孤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阿书莫哭。” 不安慰还好,一安慰谢书的眼泪流得更厉害。 季淮的手指还留在她脸侧,泪水顺势滑到他指尖,他拭去,却越拭越多。 淡然神色散去,他微敛眉,难得神情微慌。 季淮不觉得仅因那么几句话,就让谢书哭成这样。他猜想她定是在其它地方,受了什么委屈。 于是他耐着性子,温柔问道:“有人欺负你了?” 谢书下意识摇头。 大概觉得在谢书这儿问不出什么答案,季淮抬头看向孟若珍,用目光询问:发生了何事? 孟若珍也有些怔然。谢书方才还好好的,不过和季淮说了两句话,就哭了? 哎?不对。孟若珍瞬间想起白日之事,立刻反应过来,她张嘴就要开口…… “臣妾没事。”谢书像是背后生了眼睛,恰好拦住孟若珍之言。 她睁着双雾蒙蒙的眼睛,看着季淮,声音细哑:“臣妾没有被人欺负,只是有些不太舒服。” 谢书情绪来得快,理智恢复得也快。既然打定主意,接受殿下做出的一切决定,就没必要再施加为难给他。 于是她垂下双眸,不欲再谈,道:“殿下,我们回去吧。” 季淮看着她的背影,终是抬脚跟上去。 回到东宫,谢书沐浴后直接睡下。 而后枕边微动,室内的烛光熄灭,光线暗下。 黑暗中,谢书大睁着双眼,她背对着季淮,却能感觉到背后的视线。 她知道,他在看着自己。他一定不解今夜她突然而来的情绪。 谢书其实很想实话。她想说她不喜欢季淮陪着公主,不想让他看公主跳舞,还有,不想让他娶公主。 可是不能,因为说这些没有意义,只会让他为难。 将近一年,谢书不会感觉不到季淮对她好,她知道殿下对她是有情意的。然因如此,她更不能任性。 恰如孟若珍所言,当今男子大多三妻四妾,更何况是身为太子的季淮。之前孟若珍曾言——季淮是要称帝的,他的后宫会有许多嫔妃,谢书又算得了什么? 谢书从不觉得自己算得了什么,也从没想过阻止季淮什么。她说过,若季淮想要,她都能允。 季淮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即便现在可以,待他以后登基,就算是为了政治稳定,也得广纳美人。 所以早晚之事,何必阻止。长痛不如短痛,倒不如早早习惯,不然殿下这般温柔,这般好,若再迟些,她怕会更加难受。 所以今日的情绪不能再有。这般想着,谢书却攥紧拳头。 而后,身后忽传来一声叹息,隔着锦被,一双手落在她的腰间,紧接着背后青年温热的胸膛贴来。 她瞬间僵住,身后人将下巴放在她的发顶,清润的嗓音自上方传来。 他道:“阿书若不想说,便不说。只莫让自己受了委屈便好。” 方定的信念、重回的理智在顷刻崩塌。烈焰袭来,炽烈的情感如火山喷发,铺天盖地,瞬间压倒理智。 谢书的身体轻微颤抖起来。她紧紧咬着唇,忽然想要不顾一切地吐露自己所有想法,她想要忘记前世对他的伤害,装作不知道,自私地将他独占。 要他别娶公主,以后也别纳美人,登基后莫要三宫六院。要他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只有自己。 谢书自私地想。他没有前世记忆,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她嫁给他是为给季召做内应,他不知她为季召传了多次情报,他不知她愚蠢地同季召做了交易,进而害他丢失皇位,害他命丧黄泉…… 他不知…… 指尖攥紧血肉,窗外一道鹰声长鸣。 清脆,且刺耳。 谢书的身体停住颤抖,那些自私的念头,被深深绝望的愧疚压进谷底,碾成灰烬。 她麻木地闭上双眼。理智回笼,将即将喷涌的情绪禁锢。 她听见自己道:“好——” * 丰平十年,农历二月初四,除夕方过,皇帝寿辰便至。 此日,整个京都都在为皇帝贺寿,皇宫内尤其热闹。春节时的灯笼未曾取下,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辰茗殿内金碧辉煌,雕梁画栋,中央有舞女浓妆艳抹,素手翻飞,丝绸薄带随动作轻盈舞动,舞动时有琴师奏乐,乐队鸣笛,丝竹靡靡之乐萦绕着整个殿堂,热闹奢靡。 一众宾客坐于红木方形桌前。琼浆佳酿盛于三角琉璃杯中,蔬食瓜果、珍馐美馔置于玉器之内,另有鲜花放于细颈白瓷瓶中,嗅之清香怡人,观之赏心悦目。 谢书同季淮坐于宾客上席。她低眉垂目,容颜秀美,姿态安然,小口吃着金鼎玉器中的食物。 直到乐声忽消,殿内安静下来,她才放下玉箸,有些疑惑地抬起头。 只见明亮大殿中央的荷花台上,立着几个貌美的舞女。 这些舞女穿着青色薄纱衣,露出纤细白嫩的腰肢,以及柔软修长的手臂。她们环列成个圆形,每一个人都曲着膝,脚尖轻点在地上,做出起舞的手势。 乐声骤起,开头曲调激情澎湃,不禁让人想起火红的沙漠。在这乐声中,围成弧形的舞女们,互相牵着的手向上一扬,像是要掷出什么。 她们掷出的是一个婀娜多姿的美人。 那美人身穿芙蓉色舞衣,雪白的腰肢被流苏遮挡,若隐若现,她的手腕上带着金环,脚踝上系着小巧精致的金铃铛,随她的伸手抬足,发出的清脆声响,恰与乐声相和。 跳舞的美人,正是西域公主无疑。然之前她都有以面纱覆面,今日却将整张脸露出。 难以形容那张脸,若非要说,便只能用惊艳来形容。 惊艳到何种程度?到大殿无声,方交谈的人纷纷闭口,甚至连见惯美色的皇帝,也放下玉箸,直直将她盯住。 舞美人更美。谢书忽然明白,季淮那日为何那般专注得视线难移。若是她,美人美如斯,怎肯割舍? 谢书沉默地夹起食物,放入口中。她缓缓咀嚼,未尝出任何味道。 而后她看向殿中片刻,终鼓起勇气将目光转向季淮。 只见季淮靠着椅背,姿态随意,视线散漫地盯着殿中的西域公主。 似在赏她舞姿,似在观她面容……谢书收回目光,不欲再看。 既已做出决定任他去,便应不再管,任由心中涩意蔓延。只是未等她被绝望与痛意吞噬,就感觉手指被人勾住。 谢书微怔。她的手放在桌案上,不知何时一只修长白皙的大手,放到她手边上,并顺势一勾,将她的尾指勾入他的指缝间。 谢书抬眸看他。季淮仍旧看着殿中,好似无知无觉。只是那只大手愈发得寸进尺,肆无忌惮。 他缓缓移动,覆在谢书的手背上,将她的整个手握进手心,而后像是揉面一般,摩挲把玩着。 什么苦痛,涩意,难受通通消失。谢书目视台下,全身上下所有感官像是都凝在那只、被季淮把玩着的手上。 他的两指捏了捏她手背上的肉,似在拉面团,他的指尖将她的手指像后勾了勾,似在感受面团筋不筋道…… 而后他沿着谢书的中指,慢悠悠地描绘了一圈又一圈。 谢书感觉自己手麻了,脑子也麻了。她都块忘了自己在哪儿,遑论其他。 正懵然着,季淮忽侧身前来,脸与谢书挨得极近,却没看她。 “阿书说……”他终于侧过面来,黑眸若缀星光,细碎温柔:“这公主的舞姿,同你相比如何?及得了你几分?” “哎?”谢书没反应过来。 季淮眸色不变,正专注地盯着她,好看的黑眸里全是她的身影。 昨日,封一来向季淮请罪,言他有件事忘记向季淮禀报。 季淮起初未在意,直到听封一道:“当在清尹阁那日,属下曾见到了娘娘。” 季淮坐直,问:“何时?” “就在西域公主登台练舞之上,娘娘同孟姑娘曾出现在请尹阁内,片刻后离去。” 脑海中隐有亮光一闪,季淮的眸色渐深。他想起那夜谢书的泪水,恍惚间意会到什么。 直到此刻,在这儿辰茗殿之内,他的阿书在见到公主那刻,以及看到自己凝视公主时,眸中不自觉浮现的失落之色,让季淮终于确定了她的想法。 于是他问她:“公主舞姿,及你几分?” 谢书不言,像是没回过神来。季淮复又笑道:“孤曾在清尹楼听见,阿书之舞艺,世间卓绝,见之难忘。孤当时见公主舞姿时,便在想若阿书跳起舞来,该是何种模样?” 说着,季淮唇角弧度加大,俊美容颜愈发容色夺目,他问道:“不知孤可有荣幸一观?” 谢书的确在清尹阁习过舞,但她没想到季淮会知晓此事。说起舞蹈,谢书已许久未跳,她不知道自己的水平与公主相比如何。 然看季淮的意思,对她评价颇高,似怀有极大的期待。 第33章偏爱“现在孤能知道,在落云楼那日,…… 谢书正想回话时,忽明白季淮真正想表达的意思。他问公主舞艺比得了她几分,言下之意他相信谢书的舞技定是胜过公主,即便他未曾亲眼见过。 明目张胆的偏爱与信任,总是让人觉得窝心。以及他说在看公主时,想起的却是自己…… 谢书瞬间挺直腰背,她反应过来,季淮在向她解释,那是否说明他已知晓自己曾去过清尹阁,也许也知道……她闭了闭目。被人将心思猜透,除却不自在外更多的是羞窘。 季淮在问完话后,就将身子靠了回来,然仍是握住谢书的手,感觉到手心中的小手,其指尖轻蜷一下。他眸中溢出笑意,猜到她明白过来。 谢书的确知道自己误会了季淮,并从中再挖出一层意思——他不喜欢公主,对公主无意,应也未打算娶公主。 想清楚这点,谢书心中的枷锁忽地消失。她暗自想着,若季淮喜欢公主,她不会阻拦,然他不喜欢,她是不是就能争一争呢? 那日落云楼的姑娘说过,适时的主动,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她无须时时守礼,要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让人因她心动,为她心软。 她的优势…谢书想了想,觉得只要除了面容,约莫就只有这些才艺了。 于是,谢书弯起唇,她被握住的手指,轻点了下季淮的手心,在他的视线转来时,她笑容灿烂,声音温软:“殿下,除了父亲与兄长,臣妾愿意跳给他看的,便只有殿下您了。” “没有谁比您更有这个荣幸……”她顿了顿,轻摇了下头:“不,这是臣妾的荣幸。” 在季淮温柔漆黑的目光下,她最后补充:“臣妾愿意。只是请给臣妾一些时间,臣妾想为殿下跳一支最好的舞。” 季淮眼中有淡淡的讶异,但更多的还是笑意,他捏了捏谢书的指骨,而后放开,勾唇道:“好,孤等着——” 谢书再腼腆一笑,而后转过头看向殿中起舞的公主,心情与初时大不相同。 然这好心情未持续多久,因她在转眸时,竟见到许久未见的季召。 季召身穿玄色衣袍,静坐在席间。他的面容冷峻,气质本就阴冷,此时比以往更冷硬几分,眉宇间都是散不开的郁气。 似有所感,他抬眸,与谢书目光对上。 谢书没有收回视线。她想起不久前他散出的那个谣言,缓缓将目光落到他空荡荡的左袖口上。 季召似是察觉到,谢书眼尖地看到他放在桌案上攥紧的手指,以及愈发阴沉的神色。 若是没有那个流言,谢书也许还会继续装下去,装作喜欢他,装作顺从,避免打草惊蛇。 然流言过后,季召的无耻实在让她恶心。某天夜里,她想起前世发生的一切,再忆及今生与季召的虚与委蛇,忽然不知,再继续与他做戏有何意义? 前世是她蠢,轻信于人,将一手好牌打烂,然今世再蠢,也不会蠢过前世。 谢书觉得自己一开始就错了,因前世之事,她潜意识里对季召心生阴影,觉得他是季淮称帝之路,是自己人生路上的劲敌。 以为他很强大,故恨意间夹杂惧怕,然秋猎之时,那般容易让他废了只胳膊,不管是否有运气之故,都足以说明季召没有她想象那么厉害。 莫说季召现在已经对她有所怀疑,即便没有,惊了这“蛇”又如何,她怎需怕他? 她的父亲是赫赫有名的骠骑大将军,外祖父曾是太子的太傅,而她嫁的夫君恰是当朝太子,并且她重生而来,所知必然多于前世。 思绪在一瞬间豁然开朗。谢书不想再与季召做戏了,她不想再委屈自己,去理会那般无耻恶心之人。 于是她笑盯着季召袖口,余光瞥见他右手背暴起的青筋,笑容愈发灿烂。 终于她盯够了,转眸公主也已下了场。谢书继续吃着桌案上的食物,许是因为心情转好,一不留神就吃多了。 她轻揉了下腹部,估摸着宴会还有会儿才结束,便侧身对着季淮轻声道:“殿下,臣妾想出去消消食。” 季淮瞥了眼她微鼓的小肚子,了然笑道:“吃撑了?” 谢书略微不好意思地点头。 季淮盯着她,眉眼带笑,也没说行不行,而后抬手揉了下她的肚子。 在谢书羞且惊的目光中,他神态自若,道:“去吧,出去后像这般自己揉一揉。” 谢书连连点头,在他将手拿开后,红着耳根从后殿出去。 来到殿外,冷风将面上的热度吹散。谢书立在廊檐下,下意识轻揉腹部,而后她走下台阶,身后却突然传来脚步声。 “阿书——”那声音很沉,隐隐有点冷。 谢书怔住,转身看到向她靠近的季召。她神色不变,随口道:“王爷怎出来了?” “找你。”季召立在她面前,目光很沉。 方在大殿上,只是隐觉得他的气质比往常阴郁,此刻才真正感受到。 “怎不叫我阿召了?”他上前一步,逼得谢书向后退去:“上次你不是还很心疼地唤我阿召?” 既然决定不再与他做戏,谢书的声音也冷下来:“宫廷之内,你我身份有别,请王爷自重。” “呵——”季召冷冷嗤笑一声:“身份有别?你之前缠着我的时候,还有上次半夜来看我时,怎不觉得身份有别?” “我看你是……”说着,季召的面上有了怒意,他微眯起眼,转了话语:“你这是背叛我了?” 他又逼近一步:“喜欢上季淮了?所以同他谋害我?”他指着空荡的袖口道:“我这般可有娘娘的功劳?” 谋害他?谢书被他的无耻给气笑了。她拉开与季召的距离,道:“与殿下和本宫何干?王爷难道不是自食恶果?” 显然没料到她会回答得这般直接,季召愣在原地,没再上前,过了片刻才阴沉道:“娘娘终于不装了。” 不装了!谢书越看他,越觉得恶心。而且听这话,她已经败露,也就更没有再装的必要。 于是谢书看着他的目光中,情绪毫不掩饰。 被她眸中如此巨大的厌恶和憎恨惊住,莫名地,季召心里有一抽,似有什么早已无形消失,再难寻回。 他忽略心底涌上的古怪情绪,狠狠拧紧眉头,沉声问:“谢书,本王自问未曾伤害你。你何至于憎恶本王至此?” 说完大步向前,眼底一片猩红:“你主动纠缠本王四年,我明明答应成事后会娶你,你为何要背叛我?” 他抬手紧紧攥住左袖口,而后飞快地握住谢书手腕,强迫她触上自己的断臂:“因为季淮吗?他许了你什么条件?” 季召按住谢书挣扎的手,一字一句道:“害我变成这样,你不愧疚吗?” 谢书的气得浑身都在颤抖,可他力气太大,完全挣脱不开。于是她放弃挣扎,望进他的眼睛:“本宫只恨你还活着。” 季召力道下意识减轻,而后将她的腕骨攥得更紧,眼底也愈发猩红可怖。他狠狠咬牙道:“谢书,你很好——” 谢书的手腕被攥得生疼,她轻皱了眉,道:“放手。” “放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谢书转眸看去,看见了季淮。 季召转眸,手上的力道松下。谢书顺势挣脱,跑到季淮身边,侧眸小心打量他的神色。 季淮神情看不出什么异样,他走到季召面前,勾唇的弧度很淡:“安王伤势恢复得可好?” 随即他瞥了眼季召的左袖口,自答:“应该还不错,可惜……”可惜什么,他顿住,话有余音。 季召听出来,神色愈发阴沉得吓人。 季淮若不觉,看眼季召的右手,继续对他温和笑道:“莫难过,一只手虽说不太方便,但到底比没有要好。” 他再从季召左袖口扫到右手,最后直接转身,朝谢书走回,带着笑意的声音散在空气中:“好好保护你另一只手,莫再断了。” 季召看不见季淮的神情,谢书却将自家殿下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他虽勾着唇,眸色却是冷的,直到走到她面前,神色才回暖。 “殿……”她顿住。 季淮垂眸拉过她的手腕,而后手指轻抚过她微红的肌肤。 谢书不自觉一缩。 季淮抬眸,温声问:“疼?” 谢书摇头:“不疼。”就是被摸得有点痒。 “嗯。”季淮点头,声音愈发温和:“待会儿回东宫擦点药。” 待会儿可能就好了,谢书心道,却是弯唇颔首。 “宴会还未结束,再进去呆会儿。”季淮说着,避过她微红的手腕,拉她进了内殿。 夜色中,季召站在原地,看着两人消失的身影,眸中满是阴霾。 * 宴会结束后,谢书与季淮从辰茗殿出来,迎面换回常服的西域公主,领着身边侍女,向这边来。 她径直来到季淮面前,而后躬身行了个大梁的礼节,开口声音如玉珠落银盘:“多谢殿下这些时日的帮助。” 谢书站在季淮身边,心里在开始冒酸泡泡。 季淮若有若无地看了谢书一眼,而后转眸对公主笑道:“娘娘不必客气。” 娘娘?谢书抓住重点,疑惑偏头。 没有替她解释,她继续满头雾水地看那两人客气地说着话。而后终于说完,公主将目光挪向她,并对她弯唇一笑。 谢书下意识回她一笑。 两人莫名其妙地相视笑完,公主侧身看向身后侍女。 侍女上前,谢书这才见到她怀里蓝眼睛的猫儿,比那日那只要小些,像是那只的缩小版。 公主解释道:“这是兰拉的孩子。” 兰拉,那只蓝眼睛的大白猫。 谢书还是困惑,却又隐约意识到什么,接着便听公主道:“此次献舞成功,多亏殿下带我去了解京都舞风,再次谢过殿下。作为回报,请收下这只猫儿。” 公主看向谢书,继续道:“之前殿下对我说,他的夫人很喜欢我那猫儿,只是兰拉伴我多年……若太子妃不嫌弃,请收下它的孩子。” 侍女将猫儿递出。 谢书接过那软乎乎的一团,垂眸看见它圆溜溜的眼睛,再听它软软地“喵”了声,她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地。 好可爱啊,这小猫。 公主走后,谢书开口:“殿下……” “喜欢吗?”季淮打断道,而后走到她面前,手指轻点了下她怀中猫儿的脑袋,再笑言:“公主想在寿宴为父皇献舞,所以孤带她去了清尹阁,看来她练得很成功。” “所以公主……不,”季淮改口:“该唤她丽妃娘娘,方才你不在,父皇亲封的,现在从名义上她也算我们的母妃。” 大概是想到这位母妃与自己年纪相仿,他轻笑了下,当再看向谢书时,那笑容便带了些调侃意味:“现在孤能知道,在落云楼那日,阿书因何落泪吗?” 谢书的脸刷一下红了。 第34章日常沐……沐浴! 她哪能不知自己吃错了醋,在季淮布满笑意的眸光下,她红着脸低下头,不自觉后退一步。 季淮抬步上前,将距离越来越近,而后笑着垂眸,缓缓溢出一声问音:“怎么?” 谢书避无可避,接着忽默默将怀中猫儿举到面前,遮挡住季淮的视线。 忽腾空的猫儿,先是茫然地眨了下蓝眼睛,而后努力扭过脖子,想去看主人,只瞅到乌黑的头顶,猫儿作罢,转回满脸,对着季淮软软地叫了一声。 似是在替害羞的主人告饶。 季淮看着将脸躲到白猫背后的谢书,他看不见她的神情,只能看到她轻提着白猫的细白手指。 听着猫儿一声叫,细细软软,和它新主人的说话声微似,季淮不禁笑出声。 他不再逗她,动作轻柔地将猫儿从她手中接过,而后顺势将她的一只手裹进掌心。 一手抱猫,一手牵谢书,把两只都领回了家。 到东宫后,季淮把猫交给宫人,方才还在装死的谢书,瞬间恢复生气。她小跑着过来,把猫从宫人怀里接过,而后用一双大眼睛,眼巴巴地盯着季淮。 “殿下,它今晚可不可以和我们一起睡。” 她说完,怀里的猫儿若成精似的,也将大眼睛看来。 一大一小,两双水灵灵的圆眼,眨巴着注视季淮。 季淮却是摇头,他温声道:“若不注意,我们会压到它的。孤让人给它备了窝,你可以去看看。” 谢书倒也没有很失望,她点头跟着季淮过去。 猫窝布置得干净暖和,谢书满意地将它放进去,小猫也满意地在里面伸了个懒腰。她又怜爱地摸着小猫的脑袋,蹲在那儿看了许久。 季淮终于无奈道:“明天再看,夜已深,你和它都该睡了。”说着他抬手将谢书从地上拉起。 谢书因蹲得太久,膝盖麻了一下,然也不至于摔倒,却仍被季淮随手捞进怀中。 垂眸与谢书对视片刻,季淮的眸光闪过丝笑意,而后他动作自然地将她拦腰抱起。 谢书连忙抬手搂住季淮脖子,杏眸略微惊慌而茫然地看着他。 季淮神情如常,将她稳稳抱进浴房后放下。 “沐浴吧。”他笑道,而后将手指靠近衣襟。 沐……沐浴!谢书惊慌盯着他的动作。 青年身姿修长,气质清贵,白皙手指搭在月白色的衣襟上,而后慢慢将衣衫向下拉。做这动作时,他一双潋滟的桃花眸,淡淡看着前方,明明平常的动作却被他做得勾人心弦。 谢书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他……他在干嘛? 季淮随意将视线扫来,目及谢书呆怔的神情,他的手指顿了一下,而后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眉眼忽地弯起。 他将褪去的外衫轻搭在屏风上,再抬脚逼近谢书,弯腰把脸与她贴近,几乎是呼吸交缠。 季淮望进谢书双眸,看着她眸中自己的倒影,勾唇笑道:“阿书…”微顿后,他重复:“…沐浴吧。” 谢书瞪大双眼,内心天人交战。真是她想的那样?殿下要与她……… 季淮注视她变换的面色片刻,最后将目光凝在她红红的耳朵上,扬起唇愉悦道:“你快沐浴吧,孤出去了。” 哎?谢书抬头,只来得及看到季淮的背影,却能隐约听见从前方传来的清润笑声。 谢书瞬间反应过来。沉默半晌,她默默将脸埋进手心。 * 沐浴过后,谢书上床歇息。再过会儿,季淮也沐浴完,他正欲让人熄灯时,谢书腾地一下从榻上坐起。 她穿着寝衣从被中出来,道:“臣妾想去看看小猫睡了没。” 季淮快步走到榻边,拦住她的动作,并将她塞回被子中,而后对着她瞪圆的大眼,无奈笑道:“你穿得少,别出来,孤去看了告诉你。” 片刻后季淮回来,看着谢书露在被子外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眸,回答:“它睡了,你也快睡。” 谢书的脑袋在被子中轻蹭了蹭,而后终于听话地闭上眼。 季淮也上了榻,在他即将入睡时,身边的姑娘又坐起来,嘴中嘟囔着:“它会不会冷,我还是去看看吧。” 季淮的睡意消散,随手将她拉下躺好,低声道:“不会冷,莫要担心。” 谢书再次乖乖躺好。 再过半晌,季淮感觉身边之人又动了。 “方才好像没有给它吃东西,水也忘了倒。”说着,谢书就要起来。 季淮轻抬起手,无奈道:“刚吩咐宫人给它放了食物和水。” “啊…”谢书点头,软软应声:“好…好的。” 倦意上涌,季淮迷糊间再次听到榻边的动静。他没睁眼,只下意识地翻身抬手,一气呵成地将谢书禁锢住。 谢书懵了片刻,张口欲言,一只手便放在她的嘴上,制止了她的话语。 她怔然片刻,侧眸去看季淮的脸。 青年轻阖着眸,浓密卷翘的长睫遮住那双温柔漂亮的桃花眸,其余五官俊俏,玉白肌肤上的红唇轻启,流泻出淡淡沙哑,较往日更加低而温和的声音:“阿书别闹,快睡。” 他无奈却又亲昵的语气,听得谢书的心砰砰直跳。 她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再没有去看猫儿的想法,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他压在自己腰上的手臂,以及他仍放在她嘴上的手。 他的手指触在脸颊上略微温凉,手心的肌肤气息却温暖而干净,轻贴在谢书唇上。 谢书启唇欲言,微嘟的唇便像是亲吻一般落在季淮掌心。 她怔住,侧眸见季淮也睁开双眼。 他的眸色几分朦胧和懒意,因为倦意整个人都显得慵懒起来,而后他缓缓弯唇,应是回过神来,但仍未将手挪开,片刻后才将掌心移向她的脸颊,感受着她面上的温度。 谢书的眼睫颤了颤,后退着将脸缩到被中,避开他的手,而后闷声闷气地小声道:“臣妾困了,我们快休息。” 说完就将整个人藏到锦被中,埋得连个脑袋都看不到。 季淮看着把自己裹成蚕茧的谢书,勾唇笑了声,保持着搂住她的姿势,闭上双眸。 * 次日午膳过后,谢书抱着猫儿坐在殿外晒太阳。 头上罩下一片阴影,抬眸与季淮四目相对。 季淮随手碰了下她的脑袋,接着走到凳前坐下。 “殿下,你忙完啦。”谢书问道。 “嗯。”季淮端起宫女新上的茶,轻辍一口后道:“这几日事少些。” “那太好了。”谢书弯眸点头道:“这样你就有更多的时间休息。” 季淮将茶杯放下,淡笑一声,不置可否。 “对了,殿下。”谢书指着怀中的猫道:“这猫儿还没有名字,我们来为它起个名吧。” “你想唤它什么?”季淮问。 谢书神色犹豫:“臣妾想了很多,但感觉都不是很好。” “说来听听。” “太多了,不便说,臣妾直接呈给殿下看。” “嗯?”季淮目露疑惑,便见谢书从身上摸出一张宣纸,而后她将其摊平,放在石桌上。 只见其上密密麻麻的写了一堆,少说也有五六十个。 季淮:“……”他看向谢书。 谢书眨了眨眼睛,等他意见:“殿下以为如何” 季淮未来得及发表意见,身后忽传来唤声:“五哥,五嫂。” 谢书扭头,见季管陶笑容满面地走来,道:“你们在作甚?”走近后,他低头瞥了眼纸上的名字。 从简单到通俗,从诗意到普通,该有的名字风格,其上都有。季管陶看着谢书怀里的猫,反应过来:“给猫起名?” “这猫哪来的,眼睛怎么是蓝色的,不过还挺可爱。”说着他抬手轻拍了下小猫的脑袋。 谢书没答,而是问:“你觉得这些名字怎么样?” “还行。”季管陶随口答:“不过,不就给猫起个名嘛,五嫂你用得着那么认真嘛。” 说着他微顿,而后看了眼季淮,再对谢书嬉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为你和五哥的孩儿取名呢。” 谢书身形顿住。 季淮抬眸望去。 季管陶浑然无觉,哈哈笑几声,后道:“不过说来你俩成亲快一年了……”他目露疑惑:“五嫂的肚子怎么还没消息?” 谢书的揉了揉怀里的猫脸,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