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斐 阿斐,原名李辉斐,年生,诗人,“赶路诗群”成员,被诗人、评论家任意好誉为“典型美学”(尊严、真诚、省察)的奠基人。 我信仰诗人的时候,诗人却信仰了主 ——日记 ? “刮须刀文化”抹不掉“萧墙内幕” 一个闲在午后的咖啡厅(或小茶馆)即将迎来这座城市的诗人,而它浑然不觉,依然闹中取静,我行我素,如独守着一份与世无争的安逸小市民。我和十年前的诗人杨克从广东作协的衙门穿梭而至都市一角,会见了传说中的诗人阿斐。杨克不仅是个可爱的诗人,更是才气逼人的故事大王,他总能在庸常的生活中将各种诗歌掌故讲得神采飞逸,令人油然而生一份好奇与神圣。在他的口中,我了解到阿斐是80后的诗歌领军人物。彼时的80后是新鲜出笼的小鲜肉,阿斐正是众多小鲜肉中光亮的一块。那个下午,我们到底聊了些什么已记不清晰,但阿斐给我留下了比较差的感觉:头发油滑,有点腔调,有点傲气。如此格格不入的遇见,让我在过去十年内时常怀疑怎么会和阿斐发生诸多关系——从诗歌到生活,从生活到生命。十年之后的大年初三,世界随我走近困窘与坚韧交织的半百之年,我有足够的理由拒绝每个轻浮的春节,独自关在书房里抚摸记忆,想起刚过去的除夕夜和陟云诗兄小酌,以及少许的交流间彰显出来的一份清淡与珍重,而远处的赶路诗歌兄弟散落成一排忧伤的生活,情绪正像阿斐的赠诗一样展开在深夜: 若干年后 ——赠任意好兄 因为死,我们身处虚空之巅 日行万里,家国河山如浮云 风暴是我们彪悍的坐骑 再无一物掺杂喜忧,时空广袤无垠 我们经由秦月汉关,招来唐宋故交 无茶无酒,相逢对坐 人间喧嚣百年,不值此刻一秒 回首前尘,我们相视无语 有一首微妙的心曲,唯有你我能闻 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一段怎样的光阴 我们在怎样的心境中,做些怎样的琐事 乱象一日三餐,人祸天灾如潮涌 世间蚁族惶恐碌碌,我们怎能避开 怎能像一个旁观者,缄口不言 我们曾彻夜不眠,道尽万民沧桑 仿佛要耗尽七尺之躯,对抗猛兽洪水 天色微明,唏嘘感叹已随朝日洒遍大地 那就从我们蜗居的四壁开始 那就从我们倔强的内心开始 我们安处一隅,广交五湖豪杰 不占山,不称霸,但以情义播四海 舞文弄墨,指点魂内江山 纵使有一千声紧箍咒响起 我们也一样圆睁双目 纵使无能逃开铺天铁网 我们也一样挥舞双钳 我们且以自由之心,挣脱受缚之身 生前身后名何足挂齿 无爱无恨无心无魂最堪忧虑 风风雨雨犹如过客人流 百岁年华无非屈指一弹 我们不因老去而自生悲凉 也不因将死而抱憾垂泪 倘若人间仍如当年你我所见 弱肉强食依然不改其貌 那就让后逝者捶胸痛骂已逝之人吧 我们的时间已成历史篇章 俯瞰尘俗万物,皆以死为恨 我们独享此意外降临的黑暗之光 .6.26 老去的人一般爱怀旧。在近十年来的每个节日,当世界在一片狂欢的时候,我总对影静坐,拼命的忆苦思甜,认认真真的品味着瞬间苍老的感觉。阿斐的这首赠诗格外勾起我的惆怅。如无相欠,怎会遇见?诗歌生活便是这样开始并继续的。一遇十年,乃至更远的他乡,有多少宿缘能够绕过?这么自足的时光,这么稀罕的记忆,岂可轻易抹掉。由此,我打开了年2月18日的心情,像个哲人一样写道: 事情是这样的,普通人一生会见过七千多个人,认识三百多个人,但对一生构成影响的不会超过三十六个人。这么说来,在六十七亿多个可能中,你不是百里挑一的擦肩而过者,就是千里挑一的相识者,甚至你是他亿万里挑一的相知者,这该是如何弥足珍贵的一种奇迹!特别是你,特别是你们,特别是超过十年的相识相交相知——不管是挚友还是仇敌——来,走一个。 科学家从数字中诠释了哲学,他却在哲学中理解了珍惜。 ——摘自《不足挂齿的忧郁》 在我认识阿斐之前,他已经很出名了。广州大道南的大厦里,阿斐坐在中国思潮先锋的“南都”编辑首席,头戴“80后中国诗歌第一人”的桂冠,身上汇集了文化界的羡慕、妒忌和光芒。这让我在十年后的今天读到赠诗时依然心生惶恐,而某些瞬间失去傀儡诗权的山大王至今暴跳如雷也正在情理之内了。少年得志的春风如沐,与刻意的忽略弹压,得失冷暖之间,寸心自知。生活的真味,有谁能异世同感,异地同怀? 谈论阿斐并非是必须的,如果要刻意忽略的话。在翻阅中国当代诗歌史之时,尽管她年已过百,“五四”新文化运动那一代精英的丰功依然烛照大地。白话文取代古体诗成为中国文明一次历史性的裂变,格律、音韵等文化桎梏被彻底打破,身体被激活,思维被唤醒,中国古体诗词和西方诗歌两大传统的合力包围和夹击,使“五四”一代中国文人站在最危险而最富有前景的舞台上——锐意而彷徨。白话、新格律、朦胧、30年代现实主义,非非,他们……,胡适、郭沫若、闻一多、徐志摩、戴望舒、李金发、余光中、海子、顾城、艾青、北岛、多多、芒克、牛汉、田间、于坚等等诗人碑传已立,但也有诸如昌耀、食指等少数被遮蔽的大诗人,而我相信,他们自带的光芒终究会在某天元神归位且愈显其价值。正在快速步入壮年的阿斐,按当前诗歌史的类别而言,大致上可列入昌耀这一类未充分被发现的诗人。但谈论阿斐还必须先写一份免责声明,最好请当前若干诗歌大师签名批准,我才能免去内心的忐忑,坦然将阿斐的诗歌真相公布,以免在大白天下之时妨害了若干大师们的前途。我深知这个美好的愿望,终究会落空的。中国文化的发展,大部分时间都是从“刮须刀文化”到另一个“刮须刀文化”,差别只是谁执这把刀而已。我或许需要对“刮须刀文化”进行一点解释以免引起误会,所谓“刮须刀”只需望文生义即可,而延伸到“文化”则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和概括性。关于“刮须刀文化”,其实只是一个歇后语——“你不叫我露脸,我不叫你出头”。我们今天的文化继承,以类似修宪的方式“自成正果”,面无愧色地一统江湖:山头林立,乌烟瘴气,争名夺利,沽名钓誉。诗歌界的种种作为不亚于搞政治,甚于搞政治。潜规则不言而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党同伐异”的风气在此处已为正统,狭隘与麻木已经司空。聪明如各位,当能理解我的忐忑与惶恐了。 这有何妨?我所不能释怀的是,当一个时代背叛或抛弃他的诗人时,那是多么可耻。令人不快的是,我们依然无法摆脱这样的时代。这是阿斐十年来诗歌生活的困窘一种,甚至可能是他此生无法摆脱的形影。我几乎断定没有人会轻易的将真相承认。最大的原因是阿斐的价值一旦被谈透,当前中国绝大部分大师便会坍塌,这样的大罪过和大破坏自然不是诗歌当权者(不管是庙堂之高的,还是江湖之远的)所能接受的局面,他们岂肯轻易拱手。 这有何妨? 有多少遮天蔽日的枝叶,就有多少秋风在尾随。 ? “以垃圾的名义”奔腾出“诗歌正史” 青春期的阿斐一直有改造世界的意愿,却无改造世界的能力。他时常谈及要改变世界必须先改变世道人心,颇为尴尬的是,阿斐甚至连自己的生活都无法改变。这种虚妄的书生意气,类似当年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情怀一样,自己生计拮据困窘,生活颠沛流离,还幻想着“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的柏拉图式的理想。 作为80年代出生的一代人,生存处境显然要比60、70年代出生的先辈们更加残酷。国家经济的宏观调控,促使计划经济迅速切换为市场经济,社会物质的高度发达也使拜金主义到处横行,80后一踏进社会,就要应对高失业率、高房价等等生存困境,加之互联网的快速崛起和冲击,整个社会生态和思维处于极大的动荡和焦虑之中。简单说,这代人赶上了中国从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转型最剧烈的阵痛期。在此背景下,生于江西革命老区一个农村的阿斐,以自己的勤奋考上北京理工大学之后,首都文化尚未扎根,又切换为南中国市场经济文化最前沿的城市——广州,并且进入了中国最具独立意识的媒体——《南方都市报》,种种的迁移使阿斐活成雪莱的一句诗——“是他们啊,逼我们以波涛为家。”(摘自《给威廉·雪莱》,查良铮译) 相对于同龄人而言,阿斐更显早慧、独立。当我读到纪伯伦“我们的大脑是一块海绵,我们的心是一条溪水。然而我们大多数人宁愿吸收却不肯奔腾,岂不怪哉!”这句话时,我自然而然地想起阿斐。在我接触到的所有80后诗人中,阿斐是视野最开阔的诗人,他的大脑是反海绵的,从来不盲从于任何灌输,遇事总多留个心眼和“窍”,比如他的诗歌《怀疑主义者》一样,他甚至于连对自己都充满审视与怀疑: 怀疑主义者 他体态纤弱,风吹即倒的样子 表面上看来:善良、多情,甚至忧郁 而他骨子里那股能杀人的狠劲 让他恐慌,让他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自己 从而开始怀疑世界 怀疑一切看上去多么正常的东西 极为矛盾的是,身怀“多疑症”的阿斐却又具备强烈的主观意识,一旦认定了一个见解或立场就很难改变,那怕在特定环境下对外界作了圆滑的表达,内心依然坚守如初。甚至在条件不太成熟时,他也会让思想和声音像溪水一样向着自己的方向奔腾而去,不顾后果。这种不和解、不妥协、不服输的天性,使他活在一切庸常伦理和权威的背面,过分的“自尊”显得叛逆、独立而辩证,同时构成了他的诗歌品质和基本立场,以此回忆当年他在“首届中国御鼎诗歌高峰论坛”上对徐江、伊沙的诗歌批判的“叛逆”态度,恰如其分地印证了他对诗歌基本立场的坚守与人格的高度独立,而非外界流传的种种阴谋论或争名夺利的浅薄之见。比如他的诗歌《经过幼儿园》、《窗外的风景》、《以垃圾的名义》等,都呈现出对庸常逻辑、世俗伦理和文化传统同样的叛逆与颠覆: 经过幼儿园 院门一打开 花朵树苗们涌出来 淹没了家长群和我 这些未来的科学家、工程师 被剥削者和杀人犯 现在还只是一滴水 就形成泛滥之势 (年) 夜莺的眼光最为尖刻锐利,乌鸦的叫声最为沙哑闹心。诗人具有夜莺之眼和乌鸦之喉,不识时务却从不曲解真相和欺骗心灵。与其说是诗人诚实,不如说是诗心深刻与独立,这自然是从阿斐的诗歌中得出的结论。在二十年前阿斐的诗已经这么写了,多么令人可怕和震动。鲁迅在他的一篇杂文(题目好象叫《立论》)中讲述这样一件事,大意是说某个人家生了个儿子,为了讨个好兆头,在儿子满月时抱出来给客人看,第一个说“这个孩子将来要发财的”,第二个说“这个孩子将来要当官的”,第三个说“这个孩子将来要死的”,第一个受到感谢,第二个受到恭维,而最后一个受到大家一顿痛打,而其中有一个老滑的说——“啊呀!这孩子呀!您瞧!多么……,啊唷!啧啧!哈哈!Hehe,he,hehehe……”(凭记忆的“意译”)。这里提及鲁迅的杂文,正和阿斐的《经过幼儿园》有着类同的反庸常逻辑的视野和思维。他在诗歌中不说好话,不恭维,更不耍滑头,而是坦诚相见。按庸常逻辑,描写“幼儿园”肯定是“祖国未来的花朵”、“人类未来的希望”云云,而事实上,幼儿园除了养育着“科学家、工程师”,确实也培养着“被剥削者和杀人犯”。诗人的坦诚虽然有点煞风景,但终究尊重了事物的真相。至于阿斐诗中“现在还只是一滴水/就形成泛滥之势”(《经过幼儿园》)、“四十度的高温/我晒成了灵魂”(《四十度的高度》)这类脱口而出即成经典的句子,对当前百分之九十九的“大师”而言,基本构成一辈子无法触及的语言高峰,堪称绝杀。而高纯度的口语质感,辩证的客观思维,融洽的时间和空间的自由穿梭,隐喻明喻化的高超修辞学的无痕运用,以及其它的种种美学的寻根问题,属于教科书和评论家们的活计,不在我此刻的细究之列。 在《窗外的风景》中,阿斐的意识形态的颠覆力更加直接,更体现出对“文过饰非”的虚伪世界的深恶痛绝: 窗外的风景 清晨拉开窗帘(其实是一件上衣) 我打量外面的世界(其实是一个垃圾场) 一个孤独的女人(其实是拾垃圾的老妇) 仰头望天(其实是打哈欠) 鸟儿在不远处歌唱(其实吵得我心烦) 白云躲进了天堂(其实是因为阴天) 世界如此静谧(其实噪音不断) 此刻我心如止水(其实是头昏脑胀) (年) 这种写作是无需解释的,一眼洞穿,犀利而通透,时代语境和内心世界跃然诗中,傲然天才气质。不得不提的还有他的名篇《以垃圾的名义》: 以垃圾的名义 世间最肮脏的一分子,我以垃圾的名义宣誓: 从此脱离优雅、崇高、理想、奋斗 脱离所有羁绊,以垃圾的形状、垃圾的呼吸、垃圾的头脑 活在这个世界上,活在你们的眼皮底下 以蛆虫为伴,以肮脏为荣,以死亡为终极目标 以垃圾的名义,取消你们,包括你们的父母和孩子 任由你们皱眉、捂鼻、吐痰,像害怕死亡一样远离我们 你们的父母升天我在垃圾场奏乐 你们的孩子夭折我在垃圾场宴会 你们痛苦的时候我大笑 你们自杀的时候我观看 就这样,我取消你们,视你们为无物 取消你们的蔑视,取消你们的愤怒 取消你们的躯体和感情 以垃圾的名义,公然暴露自己的野心 世界:我以及所有同胞的天下,巨大的垃圾场 人民:替我们繁衍后代的机器,天然的奴隶群 我借风飞扬,穿越高山河流、国家村庄 穿越无辜死亡者堆积成山的战场 穿越吸毒者瑟瑟发抖路过的街道 穿越美国的繁荣、非洲的苍凉 穿越太平洋的怒涛和喜马拉雅山顶 把我的芬芳带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带到你们每一个引以为豪的场所 以及每一个垂死者的必经之处 我在你们和你们尊崇为神或上帝的视线里 悠然而过,不带一丝表情,甚至闭目养神 以垃圾的名义,我死后渗入土壤 渗入你们的根部,你们祖先以泪洗面的最深处 触及中国孔子腐烂的神经,安详而眠 (年) 终极人文关切的大胸怀,必须匹配相应的“大词”方显其大,方显其大而得当。生与死,奴隶与国家,“垃圾、蛆虫、肮脏、皱眉、捂鼻、吐痰”与“高山、河流、优雅、崇高、理想、奋斗”,完全的对立与叛逆,直面现实世界的背后的骨格,堪称强健,无愧“80后中国诗歌第一人”的虚名。如果说阿斐的成名得益于“80后诗歌第一人”桂冠盖顶的话,那么,年开始诗歌创作的阿斐,历经“诗江湖”诗歌论坛几年混迹培养了先锋意识,年执行主编以“民间立场”名世的《-年中国新诗年鉴》,则对他的诗歌视野有着大幅度拓宽并奠定了骨子里的“民间立场”,这两大灵魂烙印基本上构成了阿斐早期诗歌生命的全部,而真正让阿斐具备“大诗人胚胎”的,是始于年标志性长诗《青年虚无者之死》的横空出世。该长诗集中呈现了阿斐诗歌元素的明显转折——由叛逆、浮躁转入对生活、生命的深刻反思。正如黛玉葬花一样,诗人最悲壮的宣告就是对理想的埋葬;正如生命对生活的拷问一样,诗人最尊严的仪式就是以现世价值跨越(或直面)内心的苍茫与彷徨。一个更厚重、更堪称为“大诗人”的阿斐正在奔腾而来—— 青年虚无者之死 他出生在荒漠中最苍茫的国度 他的名字叫青年,或者虚无 他的模样像你,也像我 他的脾气像年的南粤气候 他没有钱,没有老婆 但有一个流向梦海的婴儿 他让我幻化成他的样子 为他来一首绝唱 他在我降临他的身体之前已经灭亡 现在,我身体健康,能量充足 要为他的离去做一次最后的祭奠 我没有轰轰烈烈的伟绩 我出生的时候舌苔已经锈蚀 我哑口无言地走进这个世界 在这个巨大铁笼的一角圆睁恐惧的双眼 我分明看到一些人像野兽却披上人皮 我分明看到大多数人像野兽一样暴尸荒野 角色替换如车轮疯转 我在成为我之前就已失去了自我 我的母亲白发苍苍如同无法生还的枯木 我的父亲背井离乡早已不知去向 他们叫我流浪汉,我称他们为白痴 我在白痴群中学会了第一声巨吼 像一个真正的白痴那样吃到了第一口圣餐 然后走向群山河流、高原村庄 我渴望像一名勇士那样迅速走向辉煌的死亡 而手里握住的只是一根拐杖 枪支弹药属于对付我的人间暴徒 那一年我从落魄者的眼神中发现了酒 我懂得了悲伤是酒中浸泡的尸首 那一年我从落魄者暴毙的阴沟里发现了另一个世界 我懂得了人世只是野兽们狂欢的自恋产物 那一年我在乱葬岗上发现了朋友 我懂得了生命还可以用另一种形态延续 那一年我从生离死别中发现了孤独 我懂得了这将是我最终的归宿 真想有一个家 在透出万家灯火的窗口伸出自己的头 我仰首是天,俯首是云 在缥缈世间构筑自己的梦 我拉来一个女人名叫妖艳 她做我的情人直到我精疲力尽 我拉来另一个女人名叫朴素 她做我的新娘每日每夜 我的儿子叫樵夫女儿叫嫁衣 酒鬼是一位常来我家酩酊大醉的朋友 我的后山种有土豆和番薯 我的前院有一棵常年不衰的摇钱树 所以我的地窖丰盈,盛满了全世界最富足的泪水 我的工作是上天入地 我的同事们是阳光里的尘埃 我的领导目光像飓风,口水像骤雨 我的坐骑是时光快车 沿路的风景赐给我一天的好心情 我把它们写进诗句令它们永垂不朽 我一年的收获是离死亡更近一步 我的年终奖金是一大块体内肿瘤 我的答谢词是:感谢魔鬼 真想有一个发放幸福的主 他可以叫上帝,也可以叫撒旦 还可以是千年以前漂泊不定的孔子 或者是背弃王宫绿荫树下顿悟的佛 我把自己的肉体看作无 把脑袋里的思绪看作有 把疯狂看作病态 把沉默看作永福 我每天为每一个生灵祈祷 让他们进入主的世界 我每天为每一个死者祈祷 让他们进入主的梦乡 我一生的理想就是供奉主的虔诚 在一千次一万次的自责中完成肉的升华和魂的安详 我把吃饭叫养生,把爱情叫梦魇 把走路叫朝拜,把日子叫航船 我把眼睛定义成指主针 把视线所及唤做远方 那是主在寻欢作乐的远方 那是我在垂死挣扎的远方 那是虚伪的远方 那是被我没来由诅咒的远方 一切的一切对我而言都是远方 我是我的远方 我在远方的尽头叹一口气 海水就淹没了我的梦想 淹没了全部的稻田和冰山 我想这一刻终于来了,他就来了 他微笑着向我点点头,倏然而逝 一个名叫虚无的青年从此离我而去 我的额头闪耀着人间烟火的光环 (年) 于坚曾说(大意):“很多年大家都在谈论诗,但没有一篇留下来,而韩东一句‘诗到语言为止’却被人们记住。”这如果不是老于坚的偏见,就是一种无可厚非的狭隘或视野盲点。艾青早在《诗论》中说过:“诗,不外是语言的艺术”,将韩东和艾青的两个美学放到一起,相似度几乎达到百分之九十九以上。这倒并非说韩东和艾青不可以有类同的美学见解或诗歌领悟,而是如此高度契合的“美学”,实有“抄袭”之嫌,怎可如此传播?而其后的“诗到意为止”、“诗到气为止”、“诗到政治为止”等等,皆是东施效颦、毫无创见的废话。以此而论,中国自新诗发起以来,其实没有存在过真正意义上的现代诗歌美学,更未诞生过真正的诗歌理论家。建立在这个偏见的执著的前提下,我对阿斐近十年来被诗歌理论界的忽略毫不意外,对日益势利的各种诗歌奖项、选本、刊物等等利益平台,自然更不抱任何一点善意和希望。 你看看,这样和生命一起奔腾的诗歌,谁有资格去评判?谁又有良知去省察其绽放的光芒?只有穿越荒芜的人间至情,只有生与死,只有充分的诗歌敬畏才足以丈量里边隐藏着的那颗不容忽视的、跳动的诗心: 最伟大的诗 她的声音像一位擅长撒娇的情人 电话这头,我笑容呆滞 她说:爸爸,你怎么还不回家 她说:我自己洗的澡,很乖吧 我蠕动嘴唇,一定说了些什么 让她开心的话,所以话筒里的声音笑了 笑得我眼泪蓄满胸腔 孩子,你的爸爸是一个虚伪的男人 一个不值得让你喊他爸爸的男人 他早已把自己撕裂成尘埃般的碎片 他早已腐朽,变质,像一名逝者 朋友眼里他充满阳光,快乐潇洒 其实他那颗心只剩下淤泥 他的残忍让他不敢正视自己 让他在你面前,板起脸孔掩饰胆怯 让他羞于回到你的身边,羞于说:亲爱的女儿 他应该返回战火纷飞的年代 在一条布满死神的壕沟里恐惧着,瑟瑟发抖 他应该在彪悍的坦克前高高举起燃烧瓶 像从前的学生那样做一名必死的反叛者 他应该扔掉话筒,掩面而泣 应该用你能懂的语言对你说一万个对不起 直到你再也无话可说,直到 你像你爸爸的朋友那样坐在他的身旁 拍拍他的肩膀说:没关系,打起精神 那时你的每一个电话,都是我的强心剂 我会跟你讨论一个理想主义者的梦 也会对你说所谓爱情在他命中扮演何种角色 只要你愿意静静地听,孩子 他还会跟你详细辨证祖国的走向 分析人类的未来将会怎样 他还要与你分享他用毕生心血写就的一首诗 他会说那首诗就是你,我的女儿 他会说得泪流满面,振振有辞 他还会把一对父女的故事告诉全世界 让天下人都感动于他那最伟大的诗 (年) 阅读这样的诗人阿斐,我的内心愈加悲观,无法平息对阿斐一种深度的惋惜(甚至是同情),内心的不忿使我对着夜空扼腕浩叹:80后一代人为何愚蠢到集体追捧着韩寒、郭敬明这类三流(甚至不入流)娱乐明星,而对阿斐(包括了李傻傻)这类真正的文化灵魂人物却视若无睹?话说至此,我唯一能做的恐怕只有再次借尼采的话赠予诗人阿斐,并借以共勉、烫慰内心的波澜了——“我的时代还没到来,有的人死后方生。” ? “十字架”炼狱出“典型诗人” 惊恐、挣扎、困惑、焦虑、失望、埋怨、厌恶、欢乐、省察、孤独、顿悟……我敲下了一大串惊慌失措的词,杂乱无章的词,不受控制的词。一大串的词,对于诗歌而言过尤不及,对于阿斐而言却有辞不达意之感。一大串的词语中间,我确实找不到能够更准确描述阿斐诗歌生命经历和体验的一个,故而,我同意自己去混淆、去放弃、去忽略,像他们一样,像近年来的“先锋们”一次次将阿斐的名字擦掉一样:去混淆、去放弃、去忽略。 没有一个时代比此刻更可耻,当刀笔吏一次次对镜挥动着“刮须刀”之时,当山大王隐身于雾霾深处篡改着历史之时,当“时尚派”祭出“先锋旗”之时,我由叹气转入麻木,再而为阿斐的各种“落选”而“庆幸”起来。先锋一旦沦为时尚,早已站在文学的背面,何惜之有?在中国文化史上,多少个世纪过去,多少盛极一时的文化明星,哪个不是倒在时光里被湮灭得无痕无迹?李杜从不先锋和时尚,他们只写杰作,也唯有杰作让他们活在几千年后的我们身边,这是证明这个民族在传统里固步自封?还是所有伟大的文学都以穿透时光的“典型性”证伪所有的“先锋性”?换一种说法,至少我悟出一个他们不愿说出的真理:经典即永恒的先锋。以此反观当前众多贴着“先锋”标签的诗歌、诗人和刊物(选本),多一份警惕与怀疑,实在不无裨益。 令人安慰的是,向四十岁靠近的阿斐,在遭遇漠视和对诗坛自觉的疏离中,虽然付出了几乎被诗坛遗忘的代价,却换回一颗不落寻常的诗心。在沉寂近十年之后,阿斐再次对外界发声时,说了不少略带陌生的废话,核心的一个词显得极其平淡却让我倍感赞同——“自由”——平淡的索取,在一切伤害和弹压之下的自足与智慧,像亚里士多德的坚信一样——“有智慧引导的灵魂,具有治疗情感的能力。”(《诗学史》之《古代诗学》)我理解这是阿斐在历经青春、爱情、婚姻、家庭、生活种种劫难之后,步入壮年之际的生命渴望与承担,加以他身上一以贯之的社会理想和生命伦理态度,在沉默中汇聚、碰撞而产生的强烈灵魂诉求与呐喊。 原谅我在此扯开话题,谈谈阿斐的隐私。在未信耶稣之前,关于阿斐的绝大部分还得从感情说起。在那段凌晨二三四五六点一个电话呼之即来的年月,阿斐、坚盈、马梦等和我以诗歌的名义神游广佛,放浪形骸,纵情灯红酒绿之间,消耗了多少时光自然不必细说。一次次的游戏情感,一次次的伤害一位期待在远方的妻子和女儿,我们都是凶手。从唯心的角度看,今天生活给予的灾难,在我们玩弄世界的同时已酿伏笔。尼采说“做出道德上的判断和谴责,是智力低下者对智力较高者最喜爱进行的复仇;也是对其天赋较差的补偿。”为了减轻一种帮凶者的罪责,我愿意认领“占据道德优势(或高度)的诗歌反动派”的身份,对阿斐进行一次“揭露”。在相对传统的潮汕人的伦理禁锢下,阿斐让我最无法释怀的是他的“抛妻弃女”(原谅我用这么重的词,原谅我这么白纸黑字)的罪过。我以为,阿斐的任何密友,在怂恿与纵容他放浪生活的过程中,都应该向一个叫飞野、善良而伟大的姑娘致歉。接着,原谅我再托大一次,出于我冒认的“阿斐兄长”的身份(举个例子证明:在年装修好房子时,我的儿子天健对我说他的房间要备两套棉被,我问为何?他说一套留给阿斐叔叔用,免得你们一聊完通宵阿斐叔叔没洗澡就睡我的被子。拉这个家常,不是指责阿斐的邋遢,而是交代阿斐和我亲密到无间的关系,以便给有心人提供我偏爱阿斐这个“自己人”的罪证。),我也无惧坦言,某些良心拷问的时候,我也曾干预过阿斐的感情生活,劝说他收敛、检点,早点回归飞野,回归家。事实上,在感情方面我也颠三倒四、绝非善类,人性的复杂正是这样——“严于律人,宽以待己”。这里当然无意于曝光阿斐的隐私,而是在谈论阿斐的诗歌背景时,最终还是无法绕开他迷乱的感情世界。 当某天阿斐忽然说他和飞野复婚时,我激动得像自己找到了真正的爱情一样向陟云诗兄额手相告,而陟云诗兄也兴奋得在电话里交代阿斐要带一家人来佛山聚会。作为人类,我承认我们在内心最柔软的地方都自愿屈服于爱情,任何离开爱的诗歌都是行尸走肉的文字排列而已,也因此,在寻找爱情的路上,有我们最珍贵的诗篇: 幻想一种爱情 她用她那双仿佛历经沧桑的眼 试探我那颗几近麻木的心 我感觉到了我想拥有的一切 娇小的身段,小巧的嘴唇 和轻声慢语,温驯的表情 这意味着最美妙的肉体之吻 只有想象才能触摸到的快乐 摆放在身边,恍如梦中的场景 失散多年的青春重返我的身体 我当然应该——爱她,或者,勾引她 我当然应该像一名犯罪分子 诱惑她将开未开的花蕊 那一朵开放在村庄后山上的报春花 我当然应该变成一头春牛,吮吸她黎明时分的露水 我当然应该伸出长长的舌头,用细软的舌尖给她以最真切的爱情 我当然应该想当然地幻想梦寐以求的男女之恋 幻想我像痴情的宙斯,化身一头强壮的公牛 我把她放在自己的背上,漂洋过海 跑遍全世界,为她觅得一片名叫亚洲的沃土 我战胜了传说中的妖魔和怪兽,战胜了自己的懦弱和卑微 幻想自己轻轻地把她安放在一方名叫中国的平原上 现在,我们当然是这块领地的唯一主人 我当然应该是伟岸的丈夫,而她是我忠诚的妻子 我用大自然中能捕捉到的一切声音来赞美她 给她以安慰,抚平她的恐慌和孤独 我当然应该给她建造最美的木屋,而她是木屋中漂亮的花鹿 晚上从木屋中传出的每一句呻吟,当然应该娇羞而幸福 早上我从天空采集一堆明亮的阳光,照耀她的慵懒和美丽 我们的每一天都像远古的诗句一般开始 我当然应该海阔天空地幻想,而她悄悄地别过头去 我当然应该在她幻想之前超越她全部的梦 当她开始说人生,而我早已往人生深处堆积柔软的稻草 当她开始说忧愁,而我早已把欢乐明晃晃地挂在她眼前 我当然应该给她铺就一条无限光明的路 在灾难来临之前,我当然应该抹去所有灾难的踪迹 让她深信爱情的能量,深信我们的过程和结局 对视,拥抱,抚摸,亲吻,聊一切可聊之事,解决一切难以解决的问题 我们合二为一,我们天下无双,全世界只有我们才拥有人间的真爱 (年) 不需要任何技艺,不需要任何标签,不需要任何惊世骇俗的故事,甚至是语无伦次、毫无智商,但无碍于我去认定这即是穿透灵魂的、美好的、圣洁的诗篇。作为“典型立场”的提出者,我必须陈清一个事实,所谓的“典型”美学始于阿斐,我只不过给它起了个名,而阿斐却是将自己活成一个真正的“典型诗人”。他捍卫着“尊严、真诚、省察”的“典型内核”,实践着“尊重物质,正视生活,追求高贵,敬畏生命,崇尚自由,宽容和爱”的“典型精神”。在貌似强大的各大诗歌山头和门徒满天下的帮派面前,年近不惑的阿斐并未势单力薄过,那怕他此刻只配宅在杭州西湖一角,做一个普通的丈夫、父亲和诗人。“基督教思想把审美观建立在‘化身’教义的基础上,化身思想使人的精神能够看见神的某种真实面目。在化为凡身的过程中,神变世界为他的一部分,变世界为他的美的某种反映:‘世界是神的智慧形象’”(摘自《诗学史》之《中世纪诗学》)。基督的信仰让阿斐那颗被耶稣洗涤过的心灵格外强大,在既不妄自菲薄也不自我膨胀的十字架上,他不紧不慢地向世界释放出更大的自信和更中庸的思想。 让他们嘲笑,让他们忽略,让他们用打倒一个诗人的方式去证明一个可耻的时代。 关于阿斐,我想这么简单的总结:从至,是中国诗歌乱世的十年,也是阿斐叛逆并真气乱窜、不舍奔腾的十年;从至,是中国诗歌可耻的十年,也是阿斐从迷失中找到精神皈依而渐至“杰出”的十年。在此二十年间,从《沉默者》到《众口铄金》,我读到“口语”和“民间”;从《最伟大的诗》到《上帝的面试》,我读到“典型”和“基督”;从《幻想一种爱情》到《致妻》,我读出了一颗疲惫、忏悔、至死傲然的不屈灵魂。 如果这个时代需要关于诗歌的传说,请允许我用“尊重”和“致敬”这两个词去抄下《致妻》这首接近伟大的杰作,伴着风雨故人的一排眼泪—— 致妻 我背过身去 你在我们的家门口 等我一生 你准备在家门口等这个浪子一生 我转过身来 你伸手帮我擦去 羞愧的眼泪 你毫无怨言地擦去我羞愧的眼泪 在这个世上 谁让我不断地出逃又不断地逃回 谁忍受我的荒唐又原谅我的荒唐 是妻啊 (年) 年春分,任意好于佛山 往期作品 选择赶路,即是选择了一场悲剧 纸上谈雪,牵驴入黔 唯一的好作品 耶稣发出一阵类似西伯利亚的微笑 别随便解开她的纽扣 诗歌界的“三个代表” 陈陟云:北大诗意的南征北伐 不足挂齿的忧郁 老德:将忧伤交给散漫的自由 “给我一只耳朵,我便给你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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