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跟大家分享一下,迄今为止,我们了解的一些《红楼梦》在海外传播的一些文献,以及在这么长时间的传播史当中,有哪些比较有意思的知识。 这个讲座的题目叫做“外国人如何阅读《红楼梦》?”我想先分享一下和《红楼梦》相关的一些冷知识,先从它翻译成了哪些语言,以及有哪些比较重要的译本开始。 《红楼梦》一共翻译成了多少种语言、有多少外语的全译本? 有一个概念需要说清楚,那就是《红楼梦》的翻译不仅是外国语言的翻译,我们最早统计的还有少数民族语言翻译。我带来一本比较老的书,给大家看一下。我们当前的译介研究很大程度上是以这个书里面的译本研究为基础的,这是比较早出版的年版《红楼梦大辞典》,冯其庸、李希凡先生主编,这本书里关于译介研究部分,当年的主持者是胡文彬先生。这个辞典接下来还要出一个比较新的修订版,这部分的词条修订工作是分派给我来做。在很多前辈专家的指导下,我这几年也梳理了不少过去大家不太知道或者所知不详的一些译文。到现在为止,我们的统计以可以直接见到书的,或者可以在国内外、海内外各大图书馆查到相关著录的,还有在公开的、比较明确的、可信的媒体上报道过相关信息的为准。 《红楼梦》一共翻译成了多少语言?我国少数民族语言一共八种:满文、藏文、锡伯文、蒙文、维吾尔族文、哈萨克文、彝文和朝鲜文。 说到朝鲜文,牵扯到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过去朝鲜就是朝鲜,现在是朝韩。朝文和韩文到底算一种还是两种语言呢?这个比较难办。我采取了一个比较折中的办法,在国内少数民族译本中,我们把朝文算成一种。而说到《红楼梦》在东方的传播,亚洲语言里,我把朝韩算成同一种语言,来统计它的译文。亚洲语言里翻译过《红楼梦》的一共有七种,朝韩算一种之外,日文翻译的也比较多,其他还有越南文、泰文、缅甸文、阿拉伯文和马来文。 欧洲语言相对来讲更多一点,欧洲语言当中翻译过《红楼梦》的有罗马尼亚文、匈牙利文、希腊文、捷克文、斯洛伐克文、俄文——俄文也是西方语言当中第一个出现《红楼梦》全译文的语言——后面有意大利文、荷兰文、德文、西班牙文、保加利亚文、瑞典文、法文和英文。 还有一个比较特殊的,它是一个人工语言,不是自然形成的语言,就是世界语。世界语也有一个《红楼梦》的节译本。 总体而言,到现在为止《红楼梦》的外语翻译一共有20多种,加上我们国家的少数民族语言,一共翻译成30多种语言。 说到全译本,上次我跟人民文出版社的胡文骏老师聊天,他说是不是《红楼梦》的翻译当中,朝韩语和日语的翻译比较贴近中文?因为我们都属于大东亚文化圈,很多东西可能他们的译者理解得更贴切一点。我说这个应该具体译文具体分析,至于说英法德文的翻译更贴切,还是朝韩和日语翻译更贴切?我们得从一个个译文和一个个译例来看。但是如果说到数量,朝韩语和日语的全译本差不多是最多的。 朝韩的全译本有哪些呢?有比较早的李钟泰等人翻译的全译本。其他的有李周洪全译本,有洪尚勋全译本,还有比较晚近的也是现在韩国红楼梦学会会长崔溶澈教授和他的合作者高旼喜教授两人合译的一种;另外,我们国内朝鲜文译本有三种。所有这七种都是全译本。 日文的全译本有松枝茂夫、伊藤漱平、饭冢郎和井波陵一翻译的四种。日文全译本说起来是四种,实际情况比较复杂,至于具体复杂在哪里,我们后面会一个译本、一个译本接着来说。 松枝茂夫日文全译红楼梦卷一封面 欧洲语言里面全译本有七种语言,现在能够统计到的、能够见到书的分别是俄文、捷克文、斯洛伐克文、德文、西班牙文、法文和英文。其中英文的全译本三种,成书出版的是两种,也就是大家知道比较多的霍克思、闵福德合译的“霍译本”和我国翻译家杨宪益和英国夫人戴乃迭两人合译的“杨译本”。 另外还有一种欧洲语言,比较有希望翻译成全译本,这个译者叫韩斐(PetkoHinov),他是保加利亚学者。为什么说他有希望翻译成全译本?因为这个译者比较年轻,他还有漫长的岁月可以一卷、一卷地翻译下去。后面我们介绍每一个全译本的时候大家会发现,《红楼梦》的写作是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每一种语言的翻译也都需要十年、二十年的光阴才能完成。韩斐这个保加利亚文的第一卷译文已经在年出版,我们希望看到他后面更多的译文尽早问世。 第一个外文全译本出现在哪一年? 全世界最早的《红楼梦》外文全译本是汉朝对照文,朝鲜的乐善斋藏的一百二十回译本。这个译本大致在朝鲜高宗二十一年,也就是西历年前后完成。译者是朝鲜的翻译官李钟泰等人,他们是专职的翻译人员。原文是册,现存的大概册线装本。朝鲜文的全译本比西方语言全译本的出现早70余年。 那么最早的西方语言的全译本,俄文本是什么时候出版的呢?它是年在莫斯科出版,译者是帕纳秀克。 到目前为止,影响最大的外文全译本大致有哪几种? 1. 日文译本 朝鲜文的乐善斋本刚才已经说了;接下来给大家介绍两个日文本。 先给大家看一本书,这是比较小的口袋书,岩波文库是日本比较有名的丛书,上面有岩波文库的第几种编号。日文版《红楼梦》的标题直接用汉字“红楼梦”,译者是松枝茂夫先生,他是日本早期比较有影响的一个汉学家。他这个译本我给大家展示一下,一共14册,虽然每一本都比较小,但是放在一起还是比较有规模的。他这个文本是从年-年,大概花费12年时间,由东京的岩波书店陆陆续续出齐的。这个译本后来反反复复修订,出版很多次,版次比较复杂。从年开始译者又重新修订出版,松枝茂夫先生八十年代到中国来访问过,他访华前后还在修订译本。根据我们的统计,他最后的修订出版,从年到年,历时十三年,出了最后的版本。从年-年,松枝茂夫先生花在《红楼梦》翻译时间上前后将近五十年。 松枝茂夫日文全译红楼梦十四卷 他是不是最下功夫、最花时间的译者呢?有人比他更勤奋。修订次数最多、译者投入最深的一个全译本,译者也是一位日本翻译家伊藤漱平。我手上这个是伊藤漱平的译本。他的译文最早是东京平凡社出版的,这是一个函套版,这是它最早的版本,上中下三册,这是平凡社的“中国古典文学全集”的一种。给大家看一下它的全貌大概是什么样的,非常娟秀的装帧,有布面贴封。这是当时他们出的一套“中国古典文学全集”,至于是不是“全集”我们不知道,但是他们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广告,这里面提到这个“全集”里面都有什么呢?《今古奇观》《聊斋志异》《三国志演绎》《今古奇观下》《史记》《三言二拍》。伊藤漱平先生的译本最早是出现在年至年,也就是说,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日本翻译、出版了很多中国文学古典作品,译者也比较多,有的直接是说一个人翻译,著作方式写作“訳”,其实是日文“翻译”的意思,日文读作wake。有的写作“他訳”,什么叫做“他訳”呢?我请教了一位懂日文的老师,这位郭老师告诉我说,“他訳”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词,而是一个组合,意思是说谁和谁的翻译,“他”和“訳”中间省略了日文的no,等于说是ABC这几个译者的合作翻译。 伊藤漱平日文全译红楼梦三卷本 伊藤漱平日文全译红楼梦上卷扉页 为什么说伊藤漱平先生是修订次数最多、投入最深的译者?他的译本最早是年至年,在东京平凡社出的第一版。年至年,也就是十年之后他又出了全面修改版,又修改一遍。修改完之后又修改了一次,年在年版的基础上再次修订,放一放又过了几年,年-年,到了他晚年再次大规模修订重译。伊藤漱平先生前前后后修订和重译大致有五次,目前我们看到的翻译家,就他们对《红楼梦》花费的时间和精力而言,总体来说伊藤漱平先生应该算是数得着的一位特别用功的译者。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大中华文库”《红楼梦》的中日对照本的时候,选择的就是伊藤漱平先生的译文。我现在手头没有这个中日对照本,不知道选取的是伊藤漱平先生哪一版译本。如果读者朋友里有日文专业研究者的话,希望你们能够下下功夫,系统地梳理对照一下,看看伊藤先生,以及松枝茂夫先生,为什么要一改再改,他们为什么要改这么多次?我自己的主要工作语言是英文,我大致看过一些霍克思先生和杨宪益先生前前后后翻译的修改痕迹,也是非常明显的。翻译《红楼梦》和翻译其他古典名著有什么不同呢?翻译《红楼梦》的译者一生一世基本只对这一套书,他们自从爱上翻译《红楼梦》之后不做别的事情,用现在网上的话可以说是“至死方休”。每一位译者都是到晚年翻译不动为止,一直在修订自己的译文。 我们说到最新的日文全译本是井波陵一先生翻译的《新译红楼梦》,也是一百二十回本,一共七卷,这是年至年,也是岩波书店出版的。这个译本是获奖书,它于年2月荣获日本66届“读卖文学奖”,这是日本比较有分量的一个奖项,他荣获了这个奖项的研究与翻译奖。 日文译者里还有一位对《红楼梦》用功比较深的,就是饭冢郎先生。饭冢郎先生年轻的时候为《红楼梦》写过一个“同人文”,把《红楼梦》主要的人物角色、人物形象提取出来,按照现代小说大致的形式编译了一个他自己的《私版红楼梦》,实际上他是改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日本学术界比较严谨的文化传统,也许他认为他改写《红楼梦》可能做得不是尽善尽美,隔了二三十年之后,他又把《红楼梦》全文翻译了一遍,并且他选择的底本是程乙本,完整的一百二十回的文字。所以饭冢郎先生对《红楼梦》既有改编,也有全译,这是日文《红楼梦》翻译当中一个比较独特的现象。 2. 法文译本 我们接下来说西方语言的译本,现在我拿一套特别漂亮的译本给大家看,这是法文版《红楼梦》,它的装帧非常精美,上下卷,这是法国“七星文库”丛书中的一套。“七星文库”翻译、出版了不少中文古典名著。这个全译本是中国的译者李治华和他的法国妻子雅歌(JacquelineAléza?s)合译的,他们的合作贯穿所有的一百二十回。一般说到谁翻译的《红楼梦》,我们提及英文译者喜欢说“杨宪益译本”,提及法文译本喜欢说“李治华译本”,但其实这样说不太完整也不太严谨,因为他们都有合作者,李治华先生的妻子雅歌和杨宪益先生的妻子戴乃迭,她们都是真正的合作者,他们的工作是整体性贯穿其中的,并不是仅仅帮着修修补补。 李治华雅歌合译法文版红楼梦上下卷 李治华雅歌合译法文版红楼梦函套 另外,这两个译本背后都有一位特别严谨、认真的审定者,帮他们审定译稿,给他们提修改意见。法文版的译稿是法国著名汉学家铎尔孟先生(Andred’Hormon)帮他们审校修订的。铎尔孟先生是过去老派的汉学家,老中国通。他在中国生活了大半辈子,他在北京生活、工作了将近五十年,他也是中法大学的创办者之一,也是李治华的老师。无独有偶,后面我们会提到英文的翻译者霍克思先生和闵福德先生,他们也是师生关系。 这个法文译本于年出版。二十世纪的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对《红楼梦》的翻译来说是一个比较重要的历史年份,当时法国有一位著名的汉学家雷威安先生统计过:年杨宪益和戴乃迭先生翻译的《红楼梦》英译的第一卷、第二卷出版,年第三卷出版;霍克思先生翻译的第一卷年出版,第二卷大概是年前后,年前后出版前三卷;年法文的全译本出版。这三个译本——两个英文全译本和一个法文全译本的出版,是《红楼梦》译介史乃至中外文学交流史上一个特别重要的历史事件。用雷威安先生的话来说,这三个译本都是译介的典范,但如果非要从这三个译本当中选一个来看,他当时推荐的是霍克思的译本,因为这后面牵扯到每个译本不同的底本选择和它们的文学特色,这些我们后面可以细说。 现在我们来看一下当时法文译文出版的时候,在法国文学界和媒体界引起的反响。法国当时的《快报》周刊年底发表评论说:“全文译出中国古典名著中最华美、最动人的这一巨著,无疑是年法国文学界的一件大事。”“现在出版这部著作的完整译本,从而填补了长达两个世纪的令人痛心的空白,这样一来人们就好像突然发现塞万提斯和莎士比亚。”因为相对法文读者来说,塞万提斯和莎士比亚也都是外国文学巨匠,他们把曹雪芹和塞万提斯、莎士比亚相提并论,我们从中也可以看到《红楼梦》和曹雪芹在当时的法国读者和研究者心中的地位。 3. 《红楼梦》最早的英译 现在我们来看一下英译本。在谈两个主要的完整的英译本之前,我们先看一下《红楼梦》最早的英译和主要的一些节译本。为什么要说最早的英译?因为英文的翻译开始得非常早,甚至比我们能够查到的一些日韩翻译还要早。早到什么时间呢?年。有些朋友如果不是从事这方面的研究,可能会觉得比较惊讶:怎么会这么早?因为当时有很多西方来中国工作的外交官、传教士,中西文学和文化方面的交流很多时候开始得非常早,而且这方面的工作者用功非常深,远远超过一般人能够想象的。 《红楼梦》最早是什么时候在公开出版物中出现呢?它最早出现在中文教材里面。就像我们学习英文、学习日文要读英文名著和日文名著一样,最好的语文教材肯定是最好的文学作品。当时那些老外为什么要读《红楼梦》呢?最早他们是为了学中文。而他们为什么要学中文呢?因为他要来中国工作。而且当时翻译官是很少的,最早来中国工作的人都陆续变成了最早的一批译者和翻译官。 最早出现的中国教材叫《中文对话与单句》(DialoguesandDetachedSentencesintheChineseLanguage)。这个书的编撰者是比较早的一位英国汉学家,也是翻译家、传教士马礼逊先生,马礼逊先生的英文名称叫做RobertMorrison。这本书是年编译出版的,里面选译的内容是《红楼梦》第三十一回里宝玉和袭人的两段对话。如果我们看更多的译介资料会发现,早期选用《红楼梦》里的对话和一些叙述语言来编撰中国教材,这不是个例,而是有很多例子。 回到马礼逊先生本人来说,他是年到广州,在中国生活了16年。年他携带大量的中国书籍回到英国,其中就包括《红楼梦》的不同版本和一些续书,还有一些改编作品。马礼逊先生本人是翻译家,他也是比较早把《圣经》翻译成中文的人,他也是辞典编纂者,编纂了不少中英文辞典。我们说马礼逊先生是《红楼梦》英译第一人,他编纂的《中文对话与单句》最早是年出版的,但他最早的翻译比这个书还要早三四年。马礼逊最早的翻译是年,他把《红楼梦》第四回里的一些片断翻译成英文,是哪一段呢?那就是第四回里的“葫芦僧判断葫芦案”。但是很可惜,这份翻译并没有公开发表,仅仅是附在一封书信之后寄给英国友人。但是不管有没有公开发表,现在这些文献已经被新的研究者发掘出来。可以看出,最早的英文翻译比最早的日文翻译早了大概80年,日文翻译最早是年,比朝鲜文的全译本也早了70多年。这是根据我们现在能够看到的文献来说的,如果以后能够看到更多的文献,这个结论也可以推翻。 4. 早期成书出版的节译本 什么叫节译本呢?谈到《红楼梦》的翻译,一般会谈到摘译、节译和全译。全译本是把《红楼梦》一百二十回内容全部翻译出来。摘译一般出现在一些报刊或书里面,仅仅是一些小的片断。节译本是指成书出版的几十回章节的翻译。比如这个比较早的乔利先生的译本,这是现在大家容易买到的,一般的书店里,无论是在国外还是在国内,在北京这些书也能买到。他这个译本翻译了《红楼梦》前五十六回,但是很可惜不是全译本。乔利先生希望把《红楼梦》翻完,他的译本出现得也非常早,他最早、年就在香港出版了,也就是说这是十九世纪末唯一一个成书出版的《红楼梦》的英译。其他都是在杂志、在书里面,没有独立成书。乔利先生早年是澳门的领事,属于外交官,至于他为什么没有翻完呢,他是因为生病,英年早逝,仅仅完成五十六回就不幸去世了。 乔利英文节译本红楼梦Tuttle版 刚才说到马礼逊,也说到了澳门。澳门对于《红楼梦》的翻译来说,是比较重要的一个地方。马礼逊先生后来从英国回到广州,最后病逝在广州,归葬于他曾经长期工作的地方澳门。如果疫情过去后大家有时间、有机会,能够恢复港澳自由行的话,可以去澳门看一下马礼逊先生的墓园,有他的一个小小的纪念教堂,就在澳门本岛,很好找。最早翻译《红楼梦》的马礼逊先生真是的埋骨中华。 乔利先生的译本是最早的节译本,近年来这个书重译出版之后,正文前有一个比较重要的文献,是《红楼梦》后来的译者闵福德先生给他写的一个前言,非常长,我曾经把它翻译成中文公开发表过。这里面有一个特别重要的信息,是对《红楼梦》早期英译史的一个回顾,里面提到一些比较重要的译者和翻译资料。后面我们会分享闵福德这份“前言”里面对《红楼梦》的一些评价,这也就回到今天讲座的主题:外国人怎么看《红楼梦》。 此外,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节译本是年出版的,在英美同时出版,这是常年在美国居住的哥伦比亚大学教授、华裔学者王际真翻译的。我手上这个是近年来重版的版本,美国兰登书屋出版的这个本子。这是王际真先生翻译的书名DreamoftheRedChamber,这也是到现在为止,我们浏览外文页面也好,工具书也好,能看到最普及、大家知道最多的《红楼梦》的一个译名。 《红楼梦》的英文书名,我们国内像杨宪益和戴乃迭先生翻译成ADreamofRedMansions。霍克思先生把它翻译成TheStoryoftheStone;但在英文世界广为人知的、约定俗成的、大家知道最多的,还是早期翻译的DreamoftheRedChamber,这跟王际真先生的节译本有直接相关的关系。可以说,王际真先生的节译本在《红楼梦》在英文世界的传播当中居功甚伟,因为他这个本子流传比较广,而且他的语言也特别好,翻译得非常生动,对话的翻译尤其好。 王际真英文节译红楼梦年增订版(兰登书屋) 王际真先生这个节译本在年出了增订版。这个译本有一个特别精彩的序言,作者是英国早年的一位汉学家,也是公认的英国汉学界的前辈阿瑟·韦利(ArthurWaley),他在序言里面高度评价了《红楼梦》。我们看一下阿瑟·韦利先生是怎么说的。 阿瑟·韦利先生说:“《红楼梦》或许是中国第一部现实主义长篇小说,它不同于一般的历史小说,而是整个封建社会的一个缩影,它的内容富有叛逆性,是作者的生活和经历的艺术再现。” 到现在为止,还有很多研究者非常痴心的、忠心耿耿的一直在说《红楼梦》写的就是曹雪芹的故事,曹家的家史就是《红楼梦》的本事。但是外国的翻译者,他们的认知相对来讲比较客观,他们认为这部小说是艺术的再现。一部伟大的小说里肯定会有作者本人的生活基础,这是跟他本人的生活经验分不开的。但是为什么说它是伟大的艺术作品呢?因为它必然不可能是把作者的生活经历照本宣科、一笔一画直接描到文字中来,如果那样的话,它只能是一个实录,缺乏艺术创作。 阿瑟·韦利先生说,它是作者生活和经历的艺术再现,就是说它是一个艺术的创造,“《红楼梦》是世界文学的财富,它的出现给世界文学增加了荣誉,它使世界文学的创作者都受惠不浅。”这个定位是特别合理的,也是比较客观的评价。 为什么把《红楼梦》放到世界文学之林来说呢?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承载的是一个民族的语言,是一个民族的历史记忆,它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百科全书,把它放到世界文学之林,是因为把《红楼梦》译介成其他语言,等于说给其他的民族、给其他的读者增加很多新的文学素材,增加很多社会观念、生活经历,他们可以从中看到异样的世界,听到别样的声音。就像我们大量翻译英文、日文、法文、西班牙文作品,我们也可以从中了解到欧洲文化、日本文化,了解到方方面面,包括有一些非洲作家的文化,我们可以知道除了中国民族、中国文化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声音,有很多其他的生活,这是对我们汉民族文化的一种丰富。从这个意义上讲,《红楼梦》的译介也是中国文化对世界文化的贡献,王际真先生这个译本因为语言特别生动流畅,在英文世界中的传播是非常广的,到现在为止也有很多大学老师把它作为汉语教材给大家使用。 还有一个译文,我今天没有带来,是美国麦克休姊妹(FlorenceandIsabelMcHugh)的一个节译本。这个译本严格来讲可能它的文学意义要稍微打一点点折扣,因为它不是从中文直接翻译成英文的,而是一个转译本。什么叫转译本呢?是根据德国的一个译者库恩的译本从德文转译成英文的。库恩先生也是一位特别重要的中国文学作品的译者,他翻译了很多。麦克休姊妹的译本根据库恩节译本转译,正文前面有库恩“导言”的英译,简单说明了原著的作者和题名,还有《红楼梦》里面的故事可能存在的时间和地点。 为什么我们要介绍一下麦克休姊妹的这个译本呢?因为这中间有一段比较奇妙的缘分。这个译本流传不是很广,读者也不是很多,但它对于霍克思先生译本的产生是有影响的。根据闵福德先生后来写的回忆文章,霍克思先生最早怎么开始翻译《红楼梦》的,这个工程是如何启动的呢?最早是英国企鹅公司的一位编辑看到麦克休姊妹的译本,她看完以后觉得这个故事太好了,要找一个特别好的译者重新翻译,就找到了牛津的霍克思先生。她说你一定要把《红楼梦》翻译成英文,我们需要一个完整的译本,一个特别好的译本。所以一个节译本可能相对来讲不是那么重要,但是它促成更多译者投入到这个工作中,促成更多译文产生,它是起到历史作用的。 5. 《红楼梦》英译的“双璧”:杨译本和霍译本 接下来我们来看一下杨译本,封面是戴敦邦先生当年画的图,精装版,全彩的包封设计。这个是三卷本,是国内外文出版社出版的。为什么是外文出版社出版呢?因为杨宪益先生和戴乃迭先生在上个世纪后半个世纪,差不多四十年左右的时间里,他们一直在外文出版社(后来叫外文局)工作,这个翻译也是单位给他们的一个工作任务。这个翻译时间大概开始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大致跟霍克思先生开始的时间差不多。 杨宪益戴乃迭合译红楼梦精装三册 我们再来看一下霍克思先生和闵福德先生的译本。我手里这个是企鹅版,封面上是一位古典仕女。他们这个是五卷本,我逐一的给大家看一下。第二卷也是一位古典仕女的封面。第三卷不是同一个时期印刷的,封面设计稍微有一点点不一样,但是内容是一样的。合译跟合译不太一样,霍克思先生的翻译和闵福德先生的翻译,他们是相对独特的合译。卷一到卷三这三本的翻译是霍克思先生自己翻译的,他把它独立翻译成英文。闵福德先生的译文是卷四和卷五。 企鹅英文版霍克思译石头记全卷(左起) 中英对照版霍克思译石头记全卷(左起) 所以翻译《红楼梦》的译者特别苦命,他们首先要选择一个自己认为比较负责任的文字。译者普遍没什么好办法,他们觉得哪个本子都不能让他们特别满意。而且早年他们开始翻译的时候,像俞校本可能还没有流传那么广,“新校本”还没有出版,他们只能自己动手缝缝补补打造一个新的本子。可以这么说,除了不同的翻译语言的差异之外,据我到现在为止看到的资料,差不多每种语言的每一个译本,底本多多少少都有一些不一样。疫情期间上海的一位医生张文宏大夫很受欢迎,我也很喜欢他,可以说是他的一个粉丝,他有一句名言被大家传诵一时:“这个东西我跟你解释不太清楚,因为你读的书跟我读的书不一样。”他这句话我们可以照搬到《红楼梦》翻译当中,每个人和每个人都可以说这么说,因为我读的书和你读的书不一样。 说到杨宪益先生和戴乃迭先生他们两人的底本,他们译本的前八十回是戚序本,但他们不是仅仅根据这个底本翻译,因为戚序本也有很多缺点,也不太完整。他们和吴世昌先生合作,在这个基础上大量参校了庚辰本,以及其他一些脂本和程甲本,修订增补了大量的内容。也就是说,杨宪益先生和戴乃迭先生的译本是另一个意义上的校注本,而且它出现的时间年至年,这是和“新校本”出现的时间差不多的。但是这个本子是翻译成英文的,之前大量的中文读者不知道他们做了这项工作。“大中华文库”里中英对照版《红楼梦》,英文用的是杨宪益、戴乃迭先生的英文版,不知找的是哪个中文版。香港有一位学者叫洪涛,他看到“大中华文库”的中英对照版以后非常生气,写了一堆文章说对不上、对不上,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待《红楼梦》?这个没有办法,因为不能要求每一位编辑或者每一位读者都来研究版本,这个问题确实比较复杂。希望以后能有机会,我们出一个“对得上”的本子,因为《红楼梦》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杨宪益、戴乃迭先生翻译的后四十回是以程甲本为第一底本,参照程乙本修订增补。他们做的工作有哪些呢?这两种底本里,此有彼无之处,尽量把有的东西保留下来,尽量保留内容的完整。互相歧异的内容,就看译者本人的文化知识积累来选择。非常幸运的是,我们有杨宪益先生这样的译者,他从小是接受老派的私塾教育,他的中文古典知识非常深厚,自己能写旧体诗。还有对原著的理解,中国人理解《红楼梦》,无论如何我们是有优势的。他们是拿着两三个主要的底本以及其他的一些参照本“择善而从”。这个译本是年出的第一卷、第二卷,年出的第三卷,我们刚才看到一个有函套的精装本,年外文出版社出了四册的平装本,也加了一个小函套,现在市场上能够买到的杨译本是我手上拿到的这个平装本,内容差不多,就是字体小一点,可能看着比较费劲。 杨宪益戴乃迭合译红楼梦平装本卷一 说到杨译本和霍译本,有一个大学应该提一下,那就是英国的牛津大学。杨宪益先生、戴乃迭先生、霍克思先生、闵福德先生,他们四个人都是牛津大学的学子。杨宪益先生大学本科在牛津大学受的教育,只不过他当年在牛津学的专业不是英国语言文学,而是古希腊、罗马文学。杨宪益先生是新中国建国以后很少有的能够直接从古希腊、罗马文字翻译成中文的学者,他翻译的《奥德修纪》是我们目前所知道最好的古希腊罗马文学译本。 杨宪益和戴乃迭先生是三十年代中后期开始在牛津读书,一直到年毕业返回中国。戴乃迭先生是牛津大学第一个中文专业毕业生,可以说牛津大学创立中国语言文学专业跟戴乃迭先生的求学需求直接相关。过了大概四五年之后,霍克思先生进入牛津大学,他师从的老师修文斯先生也是戴乃迭先生的老师,霍克思先生可以说是戴乃迭先生的一个小学弟。他们当年在牛津学的教材是什么呢?那是我们现在的读者很难想象的。他们学的是“四书五经”,这从他们后来的回忆文章里都能够看得到。我们现在读书,中国学生很少再去系统地学习“四书五经”,为什么他们能够翻译《红楼梦》呢?他们在牛津是接受过系统的中国古典文学教育的。 闵福德先生是六十年代在牛津受的教育。杨译本的审校者吴世昌先生也是与牛津相关,他在四十年代末五十年代初牛津访学。霍克思先生年前后能够到中国来学习——他是到北大学习了几年之后回的英国——这是吴世昌先生直接促成的,吴世昌先生还给他写了一些介绍信。 我们回到文本上,霍克思先生他们决定翻译《红楼梦》的时候选择哪个底本呢?选择的是人民文学出版社年版的程乙本为底本。但是霍克思先生也是一位特别兢兢业业、求真求实的译者,他知道这个本子不完美。程乙本有问题大家都知道,他不可能不知道。他在翻译过程中大量参照了俞校本和多种脂批本、程甲本。程乙本删去了一些脂批本的内容,它确实删了很多,而且很多是乱删。特别喜欢脂批本的人为什么对程乙本非常气愤?就是因为删得没有道理,有很多特别有意思的内容被它删了。但是霍克思先生把大量删的内容补了回来。霍译本是年至年出完的全集,至年美国印地安纳大学出版社出了精装版,但是这个精装版市面上很少见到。刚才给大家看的中英文对照版是年出的,这个对照版,如果大家对英文翻译比较感兴趣或者愿意学习英文的话可以买来看,因为这个是我们国内出版的。 闵福德先生对于霍克思先生的版本工作在序言里面重点说了一下,他说“霍克思先生既是一个有创意性的翻译家,也是一个严谨的版本学家,眼前这个新版本所呈现的就是霍克思自己重组的本子。” 我给大家举一个重组的例子。我们这个系列讲座第一讲里面,张庆善老师讲过为什么要看古抄本,因为程乙本删改了不少脂批本的内容,他举了一些删改的例子。其中有一个是二十九回,贾母带着贾府的女眷去清虚观,相当于出门玩一趟,因为大家一般情况下不太有机会走出贾府,临出门的时候小丫头在那叽叽呱呱的说说笑笑。程乙本是不重视这种内容的,几个小丫头说笑有什么意思呢?改了,把它删了。但是曹雪芹先生特别擅长写这些内容,特别有生活。前些年我在网上看到一个评论,说曹雪芹简直是一个妖怪,他怎么能把这些上到七老八十的老婆子,下到十几岁的小丫头,能把她们的心态、心理体贴得这么到位,她们在想什么,她们在说什么,你一个大男人怎么都知道?但曹雪芹写得特别好的这些内容,程乙本给删除了。 我们看小丫头说了什么被程乙本删了呢? 贾母等已经坐轿去了多远,这门前尚未坐完。这个说“我不同你一处”,那个说“你压了我们奶奶的包袱”,那边车上又说“蹭了我的花儿”,这边又说“碰折了我的扇子”,叽叽呱呱,说笑不绝。周瑞家的走来过去的说到:“姑娘们,这是街上,看人笑话”。 霍克思先生把这段话补充到了他自己的译文当中,英文是这样的: …andGrandmotherJia’spalanquinwaswellonthewaytothetemplebeforethelastpassengersintherearhadfinishedtakingtheirplaces.Aconfusedhubbuboflaughterandchatterrosefromthelineofcarriageswhiletheyweredoingso,punctuatedbyanoccasionallouderandmoredistinctlyaudibleprotest,suchas: “I’mnotsittingnexttoyou! Or, “You’resquashingtheMistress’sbundle!Or,“Look,you’vetroddenonmyspray!” Or, “You’veruinedmyfan,clumsy!” ZhouRui’swifewalkedupanddowncallingforsomeorder: “Girls!Girls!You’reoutinthestreetnow,wherepeoplecanseeyou.Alittlebehavior,please!” Shehadtodothisseveraltimesbeforetheclamoursubsidedsomewhat. 这段英文比较长,我们只看一句,看周瑞家是怎么说的。我们在网上看到国外的一些人,比如英国议员在辩论,有人在维持秩序,会说“Order!Order!”,这里面说的也是callingforsomeorder,就是让大家遵守秩序,不要乱吵。周瑞家的那几句话是特别英式的表达,意思说:姑娘们、姑娘们,现在你们是在街上,大家都能看到你们。请务必要注意一下你们的举止才好。 有这么多国外译者翻译《红楼梦》,我们国内学术界对于《红楼梦》的翻译也是比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