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兹一间奢华旅馆的客房，一位卑鄙的中年男记者准备色诱一位年轻女性。他恐同、厌女，还种族歧视。她感情十分脆弱，思想简单。在接下来的一小时内，这间客房变成了一场残酷战争的发生地：我们会看到强奸、暴力、自杀、自慰、卖淫，甚至还有吃死人尸体的场景。

幕布落下，混乱仍在继续。

那是年，去剧院看萨拉·凯恩的《摧毁》（Blasted）的英国观众还没有准备好面对这一戏剧的残忍主题。记者们抓住了这一机会去摧毁这位年轻的女性剧作家。《每日邮报》称这部剧是拍给“工党极左派”的“下作的污秽盛宴”，而《独立报》称观赏该剧的体验就像“把头埋在了满满一桶垃圾之中”。

写出这样一部在形式和内容上都如此冒险的作品，让观众惊讶又反胃，是萨拉·凯恩的错吗？凯恩指出：“一部关于中年男记者强奸年轻女性，且他本人也被强奸、身体受到过摧残的戏剧，是无法取悦剧院里的中年男性评论家的。”

你能想到如今哪部戏剧在媒体上引起过同样的轩然大波吗？不会，不仅仅是因为伦敦西区现在仍然受到莎士比亚、易卜生及其他投资稳定的名著改编剧作主导，艺术的限制也使得年轻的剧作更难登上舞台。但如果没有萨拉·凯恩打破了英国剧院的限制，许多新鲜、激动的剧作一开始就不会有发声的机会。

我在戏剧系学习“直面戏剧”（in-yer-facetheater）时接触到了凯恩的作品，戏剧评论家AlexSierz认为这一类别的戏剧“扼住了观众的脖子”，且“挑战了能够在舞台上进行展现的戏剧内容的界限，直接挑战了道德的标准”。

值得一提的是，“直面戏剧”中“震惊”元素的并没有任何冒犯意味，而是作为探究深层次内涵、混乱世界意义的一种工具。凯恩的名字之所以吸引我的注意，原因很简单，她是一名女性，这成为阅读了多名著名男作家作品之后的一次放松。在她身上，我马上找到了我的老师和我的缪斯。

她的戏剧作品就像是《低俗小说》在舞台上再现。是强奸、性和暴力的元素吸引我读下去，但一遍遍重读中，我发现她作品中黑暗内核中散发出来的希望才更为迷人。作品中表现的设定、社会阶级、角色性格是丑陋而反乌托邦的，但绝无绝望之感。生活泥泞中对爱与救赎的绝望寻找，更是直击人性深处。

比如，《清洗》（Cleansed）中有这样一幕，一对同性情侣Rod和Carl正在讨论爱情。Carl想要两人关系更进一步，并需要得到感情的证明；比起理想化的Carl来说，Rod算是个现实主义者。最后，Rod说：“我现在爱你。陪伴着你。我一心一意，每时每刻，决不背叛你。好了，就这些，别让我对你撒谎。”这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浪漫台词，但是一心一意和绝对诚实可能是最真实的承诺了。对我来说，这句台词是现代戏剧中最浪漫的时刻之一。

在凯恩的下一部戏剧《渴求（Crave）》中，涉及到了绝望与不求回报的爱。从风格上来说，这部作品违背了凯恩的前作：她现在的作品分解成了无名的角色和非线性的诗歌，但“爱的痛苦”这一主题依然贯穿始终，主角依然被强奸、乱伦、厌食、精神疾病等处境困扰。

除此之外，其中仍然包含希望。剧中，一名角色（可能是女性）向另一位女性倾诉衷肠：“而我要玩捉迷藏/把我的衣服给你/告诉你我喜欢你的鞋/你洗澡时/我坐在一旁/按摩你的脖子/吻你的脚/握着你的手/去外面吃饭/不计较你吃了我的饭菜/同你在鲁迪酒吧相见/白日闲聊/为你打写信件/扛箱子/嘲笑你的多疑症。”

那些对伴侣缺乏安全感的想法、那些成就一段关系的亲密时刻都在其中得到了完美的表达。（她继续写道：“你焦虑时拥抱你/你受伤时支持你/闻到你时我就想要你/摸到你时我就想干你/在你身边时我哭诉/不在你身边时我抱怨/口水咂在你胸前/夜里吻得你窒息……”）

凯恩本人也是一位出色但混乱的角色。她对性别没有固定认同，凯恩不仅代表了男权世界里的一位年轻艺术家，更是戏剧界少有的女同性恋之声。她20岁起饱受精神疾病的摧残，这样的经历也体现在了她的作品中。她所描写的都是她所了解的，因为这是她唯一可以抒写的东西。

除了内容中的抑郁、心痛和黑暗，凯恩还前所未有地改变了戏剧这种艺术形式。在主流剧院已多年未上演新作品的情况下，她引领了新一批年轻剧作家的出现。她对剧院的发展有着自己的看法，痛恨把剧院当作中产阶级消遣之处的看法。当有采访提到她的作品没有给出任何解决答案是，她回应道：“对我来说，艺术家的工作是提出问题，政客的工作是假装知道问题的答案。”

不幸地是，萨拉·凯恩在28岁时选择了自杀。《4.48精神崩溃》（4.48Psychosis）是她最后一部作品，也是她最为黑暗的一部作品。《4.48精神崩溃》颠覆了传统，搅乱了主流意识的认知。凯恩留下的这曲“天鹅悲歌”注定会让世界记得这位痛苦的女艺术家，她就是戏剧界的西尔维娅·普拉斯（SylviaPlath）。

她年纪轻轻，存世的作品只有五部戏剧和一部电影短剧本，但她已经形成了自己的独特风格，虽然世人很久之后才意识到这一点。评论家们逐渐改变了对她作品的初始评价，在她死后，她的作品仍然活跃在剧院。

现在距《摧毁》初次上映刚刚20年，萨拉·凯恩已经成为了英国戏剧史的重要角色：英国国家剧院将要开始上映《清洗》。这部作品仍然与当今的政治局势息息相关，将世界构建成为身体和心灵的监狱。廷克这个角色充当了医生、监狱长等权威角色，他始终在压迫他人，他身边没有一件事情得以进展顺利，但他却拒绝承担任何责任。

最出色的艺术不受时代的局限。

萨拉·凯恩还是当今最为真实的诗人，至今没有人可以取代她的地位。直到有人可以取代她之前，她的成就仍然会在舞台上通过性、眼泪、暴力和心痛的表现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