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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如果的我的时间计算是准确的，今年是我奶奶被确诊阿尔兹海默症的第13年了，这中间她脑梗过3次，大脑只剩下小孩拳头大小，完全丧失了行动的能力，我很想她，可是我也非常害怕看望她…… （二） 事实上症状的出现应该更早，现在去回想，最明显的征兆是频繁地找东西，找她正戴着的老花镜；出门买菜，最后提回来一把小葱，因为经过肉铺就会把买的鱼丢下，买几颗蒜头就会把手里的肉丢下；她说我拿块冻米糖给你吃，转身进了卧室就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要拿什么……我从来没做过这种心理预设，而真正开始正视她的这些问题是爷爷过世的前后。 04年前后，爷爷病重，从来没有在大事上拿过主意的奶奶安全感全面崩盘。伴随着爷爷情况的不断恶化，她的病症逐渐明确起来。比如记忆开始倒置，越近的事情越碎片化，越久远的事情越清晰，她会突然坐起来问，同志们都在芦苇荡蹲着吗。其次是开始更多的陷在自己设定的一种情境中，对外界的刺激越来越不敏感，出现认知上的错觉，比医院附近的小饭馆送上病房一大桌子饭菜，说是老太太下了大单，称家里来了好多客人。以及敏感多疑并衍生了一系列无意识的小动作，最常做的是掖袖口和口袋，意思应该是藏起某样东西，这个小动作一直保留到了现在。 爷爷闭眼的那一天，算是走的很突然，她表现出反常的冷静，仿佛事不关己。大家手忙脚乱忙安置好后事才发现她不见了，找到的时候她已经把家里翻了个底儿掉，哭着说别人偷了她的东西，她要找回来，可糟糕的是，她也不知道说的东西是什么。从此，她的病况开始全面爆发了。 （三） 阿兹海默症更像是大脑里住着一款吃豆游戏吧，头两年她总跑，一旦脱落视线就会出逃，备了很多印着联系方式的小卡片给她装着，还是忙不迭的四处找她。火车站、菜市场、去的最多是公墓，但比较像是受潜意识的驱使，她好像并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她的时间轴缩短的很快，因为她开始去我的小学，可那时候我已经上高中了，每次找到她，她都搅着手指站在那，小声说着我不知道，只是想一想也觉得非常心酸。大概三年之后受冠心病和高血压的影响，她开始跑不动了，医院里，对人的识别能力迅速退化，清醒的时候能勉强认出亲人和几个要好的朋友，糊涂的时候总说钱压在枕头下给人偷了，气鼓鼓逮谁要谁还钱。再之后连发了几次脑梗和心梗，终于是归到一片懵懂里了，晨昏都没有意义，她只是僵硬地蜷在轮椅里，只有一些原始反射动作，因为不能自理，完全离不开看护，吃饭是最棘手的，大部分的阿尔兹海默症患者最后都终结于不会张嘴。她彻底认不清人了，甚至可能根本丧失了视觉能力，因为她很少睁开眼睛，即使睁开望向你，你也看得出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你，一切都没有，能听但不算能说，偶尔会发声，也不过都是含糊的音节，并没有具体的含义。 （四） 我小时候算是很难带的那种小孩，非常倔强的不肯坐着上厕所，非常倔强的试图摸电门，非常倔强的把盐、糖、味精搅和在一起……成年以后养了狗，有时候会对她有一种顿悟，当时照顾我的心情应该不亚于养一只肠胃不好的哈士奇，每天都沉溺于擦屎和收拾残局。但还是爱，毒鸡汤不是说爱不爱就看舍不舍给你花钱吗，97或者98年吧，商场里开始卖10块1个的冰激凌球。那时候的物价是：零花钱还是角票，2毛钱可以买一袋冰糖水，5毛钱可以买一根炸年糕，1块钱对我这样小城市里普通家庭的小孩，已经非常值得开心了。老太太总是用手帕包钱，每次都很豪气地冲我左右摊开那个手帕，一梗脖子说你去买，能吃几个就买几个。我算是被长辈很溺爱过的小孩，深刻感受过爱是会从眼睛里跑出来的，她的开场白永远是：哎哟，我的小孙女~然后眼泪就下来了。也会看着我突然很不舍的说：等你上大学，奶奶还在不在呢，好舍不得，好想看你上大学，能看到你上大学就好满足了。我每次想到她那种向往的神情都很气她，真的是骗子，13年了，别说大学了，我孩子都快生出来了。 我很想她，非常非常的想她，但我是确实害怕。已经快30了，我还是有很多脆弱的时刻，有时候非常想抱住她哭一场，想象她说不哭啊，你一哭奶奶的心也碎了。我总觉即使她的大脑只剩下小孩拳头大小，那一块怎么也该存储的是我吧，只要听到我看到我，她的大脑就会像动画里一样，仿佛仙女棒一点，火光闪过，灰暗下去的大脑重新通电，然后站起来说你来啦~奶奶好想你。我以为我是奇迹。但是我试了一次又一次，说奶奶，是我啊，她还是闭着眼睛蜷在那里，我越来越害怕看望她，拒绝去承认我什么也改变不了的事实。阿兹海默症真的是一种很残忍的病，说起来很无情，我唯一庆幸的是没有亲历那个喊她奶奶，她反问我你是谁的阶段，它剥夺了一个人几十年来所有能记得的好事情，切断了她和这个世界连接过的证据，没给过任何选择，就把一切内存初始化，我怎么也找不到那个暂停键，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大脑里吃豆游戏走通关，比起死亡，对她的一腔爱意虽有处安放，但那里空白一片，你哭或者喊，回应来的只有沉默。 我害怕看望她，她有一天能认出我的几率应该约等于时光倒流吧，但谁知道时光是不是真能倒流，我仍然盼望着她终有一天能认出我，我算过了，说出“我大学毕业了，工作了，结婚了，生活不错，但有你就好了”最快需要2.94秒，四舍五入给个3秒吧，万一呢。 （五） 但万一不会来…… 熊吉赞赏 |
